唐朝神策軍已進入鄯州地界,人馬沿著驛道行進連綿數里地,浩浩蕩蕩旌旗如雲。無論步騎軍都騎著馬走,但速度仍然很慢。因為其他幾路調遣到河隴的邊軍還未到達,神策軍只有一萬餘人趕過去也很難展開有效的攻勢,所以乾脆慢騰騰地邊走邊等了。
石堡城及鄯州、廊州、河州邊界地形險惡,唐朝又有這一帶設立了大量的軍鎮、堡、哨防衛體系,就算吐蕃來了大軍,本土暫時也沒什麼嚴重的危險;而吐谷渾對於唐朝的作用便是緩衝地帶,作為抵擋延緩吐蕃軍突發進攻的前頭堡,以便唐軍有時間集結出擊……理想構想下是這樣的狀態。
目前一切發展都在國防設想預料之中,唐軍正在向鄯州集結。
中軍騎在馬上的薛崇訓戴頭盔的鐵腦袋上裹著一塊布,讓他看起來十分奇怪;身邊的三娘更誇張頭上包得眼睛都看不到,臉前還遮了一塊當沙的沙幕,好在騎著馬影響一些視線也無所謂了。
沿途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天邊」的山脈影子遠遠猶如烏雲的輪廓一般。偶爾就能看到成群的牛羊,有河流的地方還有成片長勢很好的莊稼。自從唐軍收復石堡城和一系列要地之後,河隴平原已經安寧了兩年多,一片生氣盎然的景象,哪裡還有戰爭的影子?
雖然犬戎五十萬大軍陳列在西面,戰火一觸即發,但這裡的景象是感覺不出來的,反倒是神策軍這支兵馬顯得有點與和平安寧的牧場農田格格不入……眼睛看到的東西有時候真的會騙人。
「太陽底下也冷颼颼的,什麼幾巴鬼天氣!」一個將領罵了一句,「天上的太陽不會是紙糊的樣子貨吧?」
另一個笑道:「這個太陽不就是長安的太陽?越高的地方越冷,你不見遠處的高山都白頂了?上面還下雪呢。」
眾人說笑著行軍走得又慢,儼然在遊山玩水一般。
就在這時兩匹馬反方向向薛崇訓這邊跑了過來,因為隊伍在前行,他們就沒下馬,前頭那個穿盔甲的是唐軍將帥對薛崇訓喊道:「薛郎,這人是送信的使者。」
「哪裡來的?」薛崇訓問道。
「伏俟城。」
薛崇訓聽罷便率眾將離開了驛道讓出路來,跑到草地上見那使者。使者從馬上跳將下來,一面向薛崇訓行禮一面又左右謹慎地觀察了一下。但見其儀仗中有旄牛尾旌節,還有面旗幟上寫著「大唐左衛大將軍晉王薛」。
使者遂解開毛皮大衣,從裡面掏出慕容家的印信和書信呈上去躬身說道:「汗王密令我前來知會王爺,大相伏呂派使者去見犬戎,恐怕要投降了,請王爺早作打算。」
眾將一聽頓時嘩然,有人已經罵起伏呂牆頭草來。薛崇訓扯開書信看了看幸好寫的是漢語,內容主要便如這個使者所言伏呂要投降的事,慕容宣密遣使者過來很顯然王室是不贊同投降吐蕃的,不言自明。薛崇訓看罷便順手遞給了旁邊的王昌齡,讓幕臣傳閱。
大家的反應很激動,倒是薛崇訓看起來還沉得住氣,下令道:「讓使者留下,待晚上紮營我們商議後再作打算。」
大軍又按照原來的速度走了半日,然後上下各級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職紮下營地修整。剛搭建好中軍大帳,神策軍主要將帥及薛崇訓的幕府官僚便陸續進了帳篷,開始商議決定目前的應變對策。
剛得知鮮卑人要投降犬戎的時候眾人都很憤慨,但坐下想辦法時大部分還是冷靜下來。王昌齡說道:「我有兩個諫議:其一,應立刻傳令隴右加強戒備,增援石堡城等要地,穩固防衛陣腳再圖大計;其二,向伏俟城派遣使者對鮮卑人施壓,盡量用優於犬戎的條件爭取鮮卑人。待各處援軍到達隴右,再布置與吐蕃軍主力的周旋。」
王昌齡畢竟年輕威嚴不足,下首立刻有將領反對他:「伏呂決定要投降之前怎會沒考慮到咱們的施壓?現在只用使者幾張嘴想勸他回心轉意無疑痴人說夢,現在不救鮮卑人,不久他們就會從咱們的盟友變成敵人,對手的兵力增加到六十萬,把隴右堵得死死的,咱們想河隴都困難,到頭來只有憑藉工事防禦,這仗著還有什麼味?」
「怎麼救?」王昌齡沒好氣地看向那個將領反問道。
那人張了張無言以對,只得住了口。
王昌齡又道:「鮮卑人反叛之事證實薛郎的羈州國策合情合理,少民羈州在關鍵時候總是不如漢軍靠得住。當初神策軍從伏俟城撤軍之後,隴右兵力不足便未依照議和條款再行派兵駐紮在吐谷渾,向使現在有數千兵馬在伏俟城,伏呂怎敢輕易反叛?」
這時座次靠後的地方有個大漢說道:「王爺給咱一支馬隊,在他們接頭的時候殺過去把伏呂那廝擒回來!慕容家不是不想投降么,伏呂死了不就沒事了?」
眾人一聽面露嘲意的笑容,紛紛轉頭看去,只見說話的人有點眼生,這人長得像一堆小山似的壯,兩腮全是黑須,一看就是個猛男,原來是宦官楊思勖的那乾兒子楊猛。
楊思勖罵道:「住口!你好好聽著便是,插什麼嘴?」
「咱們在這裡不就是商量么?」楊猛怏怏說道。
楊思勖道:「諸軍鎮外是鮮卑人的地盤,現在被犬戎控制了大半,鮮卑人又要投降了,你去就是沒頭的蒼蠅,哪裡去找他們和談的地方?又如何得知具體時日?別說捉伏呂,先被別人捉去了。」
張九齡聲音不大地發了一句言:「何況鮮卑人是降是和不是伏呂一個人的意思,就算伏呂就縛,其他部落頭領也會繼續干,與大事無多益處。」
眾將帥說了一陣看起來有些沮喪,說話聲也稀疏了,紛紛轉頭看向薛崇訓,可薛崇訓也默然不表態。
確實現在唐軍兵力有限,很難完成大規模的戰役目標;可坐等吐谷渾投敵也是一件十分失利的事。
一則此消彼長的道理,吐谷渾投向犬戎,削弱了唐軍陣營的力量而且增強了犬戎的實力;二則唐軍欲有所進取就要野戰,出隴右就是吐谷渾,有熟悉當地的盟友和孤軍奮戰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過得許久,薛崇訓總算說話了:「派幾路信使出去,催促朔方河西等地兵馬儘快調攏鄯州,不得有誤!」
眾人一聽這個命令心下也就瞭然,現在的情況也只能如此,等待十萬大軍聚集之後才能幹點正事……心急解決了任何事。
中軍商議之後也沒任何動作,神策軍依然和往常一樣行軍。過得幾天,從鄯州又來了消息,是劉訥的信使。
隴右郡在伏俟城的細作(相當於間諜)打探到了一個重要消息:吐蕃要求伏呂和慕容嫣一起去吐蕃軍歃血為盟,伏呂竟然不顧羞恥答應,看來是鐵了心要向吐蕃靠攏。
神策軍中軍從劉訥的信使那裡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伏呂的所作所為自然讓唐人們嘲笑了一通。不料這時薛崇訓的反應十分激烈,比剛得知鮮卑人要投降時的意外突然情況還要惱怒,倒是讓人十分驚訝,前後態度反差也太大了。
前幾天薛崇訓還很理智而穩重,很沉得住先聽了左右的諫言之後才微微表了個態;不料今日他竟然暴跳如雷,當著眾人的面就破口大罵,將伏呂和墀德祖贊的祖上十八代都挨個罵了一遍,滿口污言穢語讓軍中的大老粗都感到自愧不如。
「老子要將墀德祖贊碎屍萬段!」薛崇訓咬牙切齒地一拍大案喝道,「傳令各軍加速前進,不在鄯州膳城停留,三日內出關!」
他震怒之後臉色恢複了冷然,殺氣頓時在大帳中蔓延,比破口大罵的時候還要讓人害怕。連不動聲色站在角落裡幾乎要被人遺忘的三娘也不禁轉頭看向薛崇訓,三娘很熟悉薛崇訓的這種殘暴冷血的表現,她親眼見過不只一次,不過之前已經很久沒有見他這樣了。
「王爺三思!萬萬不可!」好幾個幕僚幾乎異口同聲地勸道。倒是張九齡沒說話,他是剛和薛崇訓共事,還需要在經歷應變的大事時觀察一番薛崇訓才能上下磨合。
王昌齡就不用顧忌那麼多,他有什麼建議都是直說,當下便勸道:「薛郎息怒,三思後才決定大事。吐蕃軍五十萬人馬,而今隴右能機動出戰的也就咱們神策軍一萬二千人,從古到今,未聞在曠野擺開決戰能以一敵五十倍的戰例……」
薛崇訓冷冷地平鋪直敘道:「我現在冷靜得很,作出這個決定並非一時衝動,無論權衡多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帳中的人都瞪大了眼看著他,晉王瘋了?
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三娘,說道:「我這個近侍以前說過一句話,殺人重要的不是用什麼利器,而是一顆殺人的心!縱使神策軍只有一萬二千人,我照樣用它斬墀德祖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