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已進入初秋,前幾天的天氣仍舊如夏日炎熱,吹的風都是熱乎乎的。待下了一陣雨,風中才帶來秋的涼意。秋風不僅涼爽也帶來了戰爭的氣息,每當這個時候便是與游牧族衝突的多事之秋。等薛崇訓穿上太平公主送的那身百鍊甲時就愈加感覺到秋蕭殺伐之氣了。
他腰挎佩刀一身百鍊鋼皮從起居室走出來,一走起路來就響起金屬的叮哐摩擦聲。一堆女人戚戚然面有不舍,連斷腕的大蠻都來相送了。有的眼睛紅紅的問他何時回來,有的讓他注意安危云云,搞得薛崇訓心裡也軟軟的幾乎要吟一句自古多情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不過出征和其他離別不同要圖個吉利,不能說太蕭瑟的話,他想了想便嘆道:「家裡就是一個圍城。」說罷大步而走,頭也不回地又說了句:「打了勝仗就回,不是很久,你們別送了。」
但孫氏仍然帶著一行美人送到前府。龐二牽了一匹高頭大馬過來,薛崇訓翻身上馬想了想又道:「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內事岳母大人作主,外事不能決就告訴我的母親。」
這回和上次去隴右做刺史不同,上次可以帶小妾,現在掌的是兵權還帶妾室就很荒唐了。他常坐的那輛松木馬車也不帶,而是騎馬代步。
龐二牽著馬,三娘方俞忠等侍衛也騎馬跟上,出得大門,只見街上一眾飛虎團親衛已整裝待發。這時王昌齡、張九齡、楊思勖、張五郎等文武幕臣也從親王國出來了,全都騎馬未坐車。
一個騎士下馬道:「稟王爺,陛下和太平公主殿下率百官去明德門了。」
薛崇訓點點頭向大門口揮了揮手道別,然後喊了一聲:「出發!」一眾鐵甲騎士便跟著他向安邑坊坊門的方向奔去。經過親王國門口時,只見許多官吏正站在門口,見得薛崇訓騎馬過來便躬身立於道旁行禮,薛崇訓沒搭理率兵長揚而去。
到得明德門果見四周五步一哨衛士林立,宮廷的人和朝臣都在那裡等著相送。薛崇訓這一去擁兵三十餘萬又遠在西北,是國家頭等大事,自然讓滿朝文武額外重視。
皇帝的儀仗前,只見坐在正中的仍然是李承寧,他在名義終究是天子。而太平公主和高太后只能坐在一側。
一番禮儀之後李承寧便說道:「來人,賜酒,朕祝晉王早日凱旋班師。」
宦官便捧著兩個金盞上來,薛崇訓接過酒盞大聲道:「臣……」不料一聲中氣十足的話剛說一個字,冷不丁嚇了皇帝一大跳,聽得「哐」地一聲李承寧手中的金盞掉到了地上。
眾臣見狀嘩然,薛崇訓愕然道:「臣……謝恩,定不負陛下重託。」他隨即才反應過來嚇著皇帝了,便伏倒道:「讓陛下受驚了。」
李承寧笑道:「朕手滑沒拿穩,不怪愛卿,快快請起。」
只見上下相對的兩個人一個長得英俊卻柔弱,一個卻一身鋼甲像個鐵人似的,身後還有一大群騎兵。周圍的人見狀都默然不語。
宦官急忙給皇帝換了一個酒杯,總算與薛崇訓對飲罷了。太平公主和薛崇訓說了幾句話,又叫來他身邊的幕臣囑咐他們穩打穩紮盡到職責。然後薛崇訓才和皇室親戚們道別,帶著飛虎團衛隊前往神策軍軍營調兵出發。
……神策軍原四千人救災回來沒有進城,在長安城郊修了一個兵寨駐紮,後來新募的壯士也陸續送往彼處編製行伍。總共一萬二千餘人,平時仍有殷辭任將軍,朝廷決定對犬戎用兵之後除了征壯丁還調配了大批戰馬,使其達到了精銳部隊的裝備,連步兵也有馬。
將士們的盔甲長短兵器弓箭全是新的,不過拔營行軍之時就沒有列陣那麼耐看。每火人至少有六匹騾馬駝東西,輜重軍還有各式大小車,浩浩蕩蕩的猶如遷徙的牧民一般。
這次薛崇訓行軍的目的地仍然是鄯州,鄯州是隴右無數軍鎮據點的大本營,也是各地運調軍需物資的集散地。
不過神策軍從長安到鄯州的糧草補給倒不是問題,出兵之前朝里就向沿途州郡下了政令要準備糧草物資。唐兵在國內行軍很輕鬆,沿路各地都可以得到補給。全副馬隊機動也不錯,七月中旬就進入了隴右地界。
這時候眾將士的頭部裝扮就和西北牧民看上去差不多了,頭盔上都頂著個幕布,包起來有點像西方穆斯林世界的人。因為這邊風沙大,不包成這樣要是遇到天氣不好一開口說話就滿嘴的沙土。不過騎兵身上多穿戴有護心鏡的明光甲,這個區別就大了,少民武裝很少穿這種盔甲,一看就是唐兵。
越往西走天氣也越冷了,河隴地區的溫度明顯比長安低。剛出長安那會一件單衣配盔甲都會出汗,現在在盔甲裡面墊上柔軟的毛皮批上斗篷都不會熱。斗篷也是黑色的,神策軍的服飾延續了組建之初的樣式,規模壯大之後仍然是「壽衣軍」。
一日傍晚大軍按常例砍樹紮營,薛崇訓和眾高級將領則不用幹活,圍坐在中軍的一堆火前烤肉。他取下自己「霜雪寶刀」把玩,抽出刀來瞧刀刃倒是鋒利結實,但是不怎麼喜歡這刀鞘。個人品味的關係,薛崇訓不怎麼喜歡這種黃燦燦的太張揚華麗的東西,但是普遍的唐人很喜歡黃金珠寶做裝飾,貴族最喜歡用的酒杯也是黃金打造。
他想了想便把刀鞘遞給一旁的宦官楊思勖道:「試試你那把刀能裝進去不。」
楊思勖便隨手接過,拔出自己的刀放了進去,看來是差不多。唐制的各式兵器大小都相差不大,也難怪正巧能用。薛崇訓便笑道:「送你了。」
楊思勖回顧左右還有其他將帥幕僚,忙推辭道:「我未立寸功,豈敢平白受此貴重之物?」
「不過是把刀鞘。」薛崇訓淡然道,「楊公初次隨我出征,就當是見面禮。今後要是立功封賞,一把小小的刀鞘怎麼拿得出手?」
既然他這般說,楊思勖就不便推辭了。薛崇訓又取下一塊玉佩遞給張九齡:「子壽也是第一次跟我出國門。君子如玉,玉佩正合你用。」
張九齡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笑道:「薛郎謬讚,不敢當不敢當。」
李逵勇悶悶地說了一句話:「我來得太早了。」眾人聽罷頓時一陣哈哈大笑。
火上的羊肉外面烤得差不多了,眾將便七手八腳地用刀子在上面割肉,割下外面熟的,裡面繼續烤,便能邊烤邊吃。這種野營吃食自然沒有多少斯文可言,剛才還號稱君子的張九齡也吃得滿嘴是油。
就在這時一個軍士走了過來說道:「王爺,鄯州劉使君派信使來了。」他口中的劉使君是劉訥,在西北邊州當官幹了許多年了,上次薛崇訓去隴右他在那裡現在還在,調到了鄯州做刺史。
薛崇訓便叫他喚信使進來。軍士剛要出去,李逵勇用手抓起一塊羊肉遞了過去,那軍士急忙接了出帳。
過得一會,一個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風塵僕僕的漢子就被帶了進來,把書信躬身遞上。薛崇訓刮開封漆抽出信件瀏覽了一遍,隨即遞給張五郎,正色說道:「黃河南邊的積石山據點被犬戎夷平了,劉訥得到消息犬戎此次號稱五十萬,來勢不小啊。」
張五郎道:「從朔方、河西各鎮調集的人馬還在路上未及成軍,咱們也不用急,等匯合之後再與之周旋……犬戎出積石山就可攻吐谷渾,就怕吐谷渾人抵擋不住。」
這時楊思勖的乾兒子楊猛說道:「聽說吐谷渾號稱控弦十餘萬,連一月半月都擋不住也太可笑了吧。」
張五郎點點頭:「吐谷渾人知道咱們大唐會調兵增援,應該能堅持一些時日的,關鍵還是要看咱們與犬戎的大戰勝負,萬一受挫,吐谷渾人肯定又會向犬戎納款。」他的臉色有些凝重,因為唐軍這次集結的各地軍隊最多十來萬。雖然薛崇訓號稱擁兵三十餘萬人馬,但各地軍鎮據點仍需要人駐守,北方還要防範其他部落,能集結十萬人馬已是不錯了。
當然吐蕃也是號稱五十萬,席捲而來的人馬中很多奴隸牧民是沒有戰鬥力,饒是如此總是比唐兵多很多。
又是數倍於己的情況,眾將的臉色都有些凝重。這時薛崇訓寬慰道:「犬戎來的人多是他們的優勢,但游牧人也有致命的弱點,他們承受不了太大的損失,因為他們恢複能力很慢。相比之下我大唐萬里疆域戰爭潛力雄厚,只要下定決心與之打到底,犬戎必敗!」
這時的西北形勢彷彿是一個輪迴。吐蕃剛剛崛起之時,西海(青海)以東全是唐朝控區;以西的鮮卑人地盤(吐谷渾)是唐朝的附庸,作為緩衝地帶。而吐蕃想要的就是兼并吐谷渾及黃河地區的水草肥美之地。
後來吐蕃越來越強盛,先後吞併了吐谷渾及東面地形險要的各要塞,不斷襲擾河隴平原,唐朝處於極度被動的狀態。終於在兩年前程千里和薛崇訓大勝一場,乘勝奪取了石堡城諸險地、收復吐谷渾、佔領積石山以北的黃河流域,形勢得以逆轉。
此次吐蕃便是想重新奪取吐谷渾之地和河隴平原的入口,只有這樣才能打通東線,對唐朝腹地造成一定的威懾;否則唐朝有恃無恐並能及時支援其他地方,吐蕃在西域、西南戰場都很難有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