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五十六章 趣談

山谷里籠罩著淡淡的薄霧,薄霧中彷彿還夾雜著幾日前沒消散完的火藥硝煙味和血腥味。殺戮並沒有就此停下,野蠻也沒有因禮儀而消退。宦官楊思勖一臉的陰婺與怒氣,恐怕要發泄在此間的一群衣衫襤褸的蠻民身上。沒有人懷疑他是否能下得起毒手屠城,戰亂之地屠戮平民的事兒他不是第一個干,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隨從行軍的安南都護府錄事參軍之前見楊思勖聽不進勸告,本打算不多廢話的,但此時見其又要蠻幹,終於忍不住再次站出來努力勸說。

楊思勖的憤怒無非是糧草被燒了許多,又找不到是誰幹的,遂欲將山寨內的南詔人全部殺死抵罪。

錄事並不認為主要過錯在南詔人身上,言辭中多有埋怨楊思勖此前聽不進諫言:「唐軍初進山寨時楊公欲殺寨主及其他頭領,我便勸過,不料楊公執意為之。如今怎麼樣,我們語言不通地理不熟,查幾個罪犯都成問題,更別說治理這些蠻民。向使楊公安撫寨主等眾恩威並濟,用其控制蠻民,何以有今日之困?

……先前誤用刑法已是不智,今若楊公將山寨之民盡數殺戮必釀大錯也!朝臣獲知此事後定然怪罪楊公不解朝廷用心,雖數百里長驅南詔大寨戰功可嘉,又有何用?我與楊公共事數載,豈有相害之理?請明察決斷。」

楊思勖經文官一提醒思量之下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怒氣消了幾分,但是糧草被燒又懲罰不了罪犯終是心有不甘,感覺下不了台,便問道:「而今如此計將安出?」

錄事回顧了一番遠遠站著看戲的其他五詔援兵頭領,低聲道:「五詔蠻人出兵協同我大唐都護府,除了攝於詔令,所圖者無非三樣:奴隸、土地、財物。這些部落尚處於以奴隸事生產之時,各部頭領的實力多以土地多寡奴隸數量為衡量,如果楊公將山寨之民賞給他們豈不是一時三鳥之策:既避免了咱們的暴虐嗜殺之名,又嘉獎了五詔出兵援助糧草之實,而且有寨中蠻民襲燒軍糧的借口,對南詔人也是起到了懲戒的作用。何樂不為?」

楊思勖聽罷息怒反笑:「何錄事果然是老奸巨猾。」

錄事愕然,對這個「誇獎」不置可否。

於是楊思勖採納了錄事參軍的意見,將山寨之民盡數變為奴隸,交於五詔瓜分。修整兩日之後便率各族聯軍一起向陽瓜州南詔大寨進發。

本來皮邏格如欲於唐軍在陽瓜州決戰的話可以動員上萬的兵力,可惜他沒有那個勇氣和唐軍正面為敵,更沒有信心……就算數倍於敵也毫無勝算,在唐軍的戰爭里可是經常有和數倍甚至十倍於己的敵人打仗的事兒。於是皮邏格放棄了在開闊地決戰的機會,帶著幕僚、奴隸主和精銳上山去了。

楊思勖率聯軍兵不血刃進入陽瓜州之後,搞清楚了皮邏格的去處,便率部來到山下。只見那大山高入雲層地勢險惡,山腰上的小路猶如盤蛇一般纏繞在上面……

有將領見狀就鬱悶地說道:「打這種仗真是折騰人,皮邏格要是不願意下來死守在上面,別說半個月時間抓住他,就是打幾個月死幾千人也不一定攻得上去。」

卻不料楊思勖笑道:「上兵伐謀,半月之內兵不血刃拿下此地。」

眾將都好奇極了,大家對付南蠻不是怕他們能打,最噁心的就是這種事兒,打又不和你打,憑藉險要地勢和你耗……楊公不知有何妙策?

就在這時,忽然有軍士稟報:「長安來信使了。」

楊思勖聽罷急忙回營見來使。那人掏出一封書信道:「此非朝廷公文,乃晉王予楊公的私人信札,請過目。」

「什麼?」楊思勖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急忙接了書信叫人好生款待來使。他雖然久在邊關,但實質的身份是個宦官以前是混宮廷的人,對長安宮廷的事兒一直都很關注也最是看得明白。薛崇訓在長安的權勢,楊思勖太明白了!現在居然遠在南疆也能收到薛崇訓的私人書信,怎叫他不受寵若驚?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睞,比在南疆浴血奮戰打十場勝仗還管用,而且可以攀附當權者,免去提心弔膽的壓力……楊思勖因政治站位錯誤被貶到南方之後可是一直膽顫心驚,生怕什麼時候來個清算被賜毒酒。

要知道武則天時,多少屢立戰功的驍勇善戰之輩因為政治錯誤,死得跟狗一樣的窩囊,楊思勖一個宦官更沒有門楣底子要死更容易!

他懷著激動又忐忑的心情扯開信封,手指都在顫抖,祈禱是福不是禍吧!

只見上面寥寥數列字跡難看的字:悉聞捷報,又獲趣談,言楊公戰前先書捷報置於衣中而後戰,不失為一件趣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楊公之才令我生吐哺之愛,候早日戰勝歸來,我為你接風洗塵。

啥是吐哺之愛?楊思勖納悶了一下,片刻之後回過味來應該出自「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句話。

他看完一張紙之後來不及看第二張,已是激動得「嘿嘿」直笑了,手足舞蹈的樣子哪裡還像一個頭髮花白五十齣頭的人?

部將見狀也是愕然道:「楊公,是何喜事?」

「天大的喜事!」楊思勖把看完的一張信遞給部將。過得一會大夥便紛紛高興地呼道:「賀喜楊公高升!」

楊思勖嘆道:「晉王真是國之棟樑,我等遠在數千里之外,他亦能關心將士冷暖,真叫人感懷涕下。」

他說罷又看第二張信,上面寫了一件「小事」,說是某某河蠻人是皮邏格的奴隸,叫楊思勖到達陽瓜州之後確認是否被殺。

楊思勖看罷立刻下令道:「立刻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全部人都去找!」

錄事參軍又諫言道:「我軍兵臨險惡山下,只有半月時間,不抓緊備戰拿下酋長卻去找一眾奴隸,豈不是捨本逐末?」

楊思勖笑道:「我說老何啊,之前還誇你老奸巨猾,怎麼這會兒犯糊塗了?」

錄事皺眉道:「此話怎講?」

楊思勖笑而不答,片刻之後左顧而言它道:「擒拿皮邏格何須兵馬?一使者便可成也。」

錄事也好奇起來:「楊公可有何妙計,不若與我等說說?」

「幾日前何錄事進言『以蠻治蠻』之法,欲留下緬寨寨主及頭領管治蠻民,我沒有採納以至諸事不順。我細想之下何錄事所言有一番道理,之後便舉一反三想出了擒服皮邏格之策。如此說來,何錄事也有一半功勞。」楊思勖侃侃而談,「皮邏格及南詔奴隸主都在山上,可土地奴隸卻在山下。只需一個使者上去與他們言明利害,如若不將皮邏格押解下山,便將南詔土地和奴隸與其他五詔瓜分了……哈哈,那些頭領跟著皮邏格啥都沒了,還跟他作甚?定然會叛亂幫咱們捉皮邏格下山!」

眾將一聽大呼妙計。楊思勖笑道:「山上的眾南詔頭領並不知道我一月內擒拿皮邏格的事,在山上多呆一日就可能被多瓜分掉一部分土地財產,你們說是該南詔人慌還是咱們慌?」

何錄事幫抱拳道:「全仗楊公神機妙算,某不敢貪功。舉一反三亦非常人所能也。」

楊思勖道:「老夫受益最大的便是汲取他人長處化用,緬寨之戰用火藥炸牆,也出於晉王之法呀。」

眾將紛紛拜服。

何錄事道:「我手無縛雞之力,但上山以三寸不爛之舌辦事尚可一用,請楊公用我為使,辦妥此事。」

楊思勖搖頭道:「這功勞讓給五詔蠻人,何錄事與我數年交情,我可捨不得讓你去赴死。此為有去無回之路,使者上山一說,在叛亂之前皮邏格就一定會怒而殺使。」何錄事一聽大為感動。

楊思勖又道:「何錄事雖常與我頂撞,但出於公心,我自是分得清楚,並不見怪。」

於是他們便一面派使者上面,一面分派人手尋找那大蠻的家人。先找河蠻奴隸,然後才一一確認,數日之後竟然就把薛崇訓交代的人給找到了!

原來那皮邏格聽聞唐軍出兵之後很是意外,始料未及之下一門心思想著怎麼化險為夷抵擋唐軍進軍了,哪裡還顧得以前和張建成商量的那件小事?根本沒心思管。後來聽說唐軍已攻陷緬寨,數日之後便出現在陽瓜州境內,他更是慌了神忙著逃奔山間去了,於是大蠻小蠻的父母族人也就安然無恙。

……過得幾日上山的使者果然被殺,從後面的懸崖上拋屍下來摔成了肉餅,人都不成模樣只有從衣服飾物才分辨得出是派上山的那個使者。

不多久南詔眾部落頭領果然叛亂,以白蠻張家為首組織圍攻將皮邏格部屬盡數殺死,綁了皮邏格下山請罪來了。事情在情理之中,南詔以前的酋長本就是張家的人,後來被迫「禪讓」給了烏蠻皮邏格的祖上,如今正好抓住機會奪回大權,還能保住南詔土地子民。

公私兩事都順利完成,楊思勖的臉都笑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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