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本來以為又是胡舞,不料今天宮妓們換了花樣。位置挨著的竇懷貞一副很內行的樣子解釋道:「月宮羽衣舞,新排的,只有大明宮裡的最好。」
只見台上的舞姬們身形輕盈,長袖飛舞,一個個生得也是不染風塵似的,確是有幾分仙氣。薛崇訓也頗有興緻地欣賞起來,相比胡舞,他更喜歡這種長袖柔美的漢家舞蹈,更有韻味更有內涵,會通過舞姿表達一些意境。就如眼前的月宮羽衣舞,就能聯想到仙宮裡那些女神仙們;而胡舞總是歡快地扭來扭去抖來抖去就像發了羊癲瘋,更鬱悶的是喜歡快速轉圈圈,看得人頭昏,覺得要暈車暈船了一樣。個人喜好罷了,長安宮廷其實更喜歡西域那邊的新鮮玩意。
不過大殿里的氣氛很影響這舞蹈的仙氣,杯盞交錯中,說笑的、喧嘩的,什麼都有,整個一熱鬧場面堪比東市集市。更有那些奇裝異服的外邦使者,興奮得哈哈大笑指手畫腳,把仙舞弄得像盤絲洞里的妖精跳舞一般氣氛。
無論是仙女也罷妖精也罷,檯子上的舞姬們確實很有姿色,特別跳舞的時候把女人美好的姿勢都展現了出來,薛崇訓也是看得興緻勃勃。
紫色和暗金基調的大殿,土夯板築的牆壁,各種古色古香的室內裝飾,華麗貴氣卻不輕浮,台上的舞姬同樣如此,雖然穿得比較露,看得大夥荷爾蒙高升,可她們的舞姿美麗卻不下作,加上唐朝宮廷本就時興半露胸的開放衣著,自然就不會給人輕浮之感。其實女子在表演舞蹈的時候特別美麗,能把魅力展現出來,一個稍有姿色的女子平常或許看起來很普通,一站在台上婀娜放姿就能惹得人心生愛憐,怪不得李守禮喜歡在歌舞宴會上挑選女人了。
此時汾哥肯定在色眯眯地打量那些女子,大夥不用猜都能知道,只是離得太遠看不甚清楚而已。麟德殿主殿的格局很適合宴會,北高南低,上頭有個帶雕欄的木檯子給舞姬們表演的,皇帝的寶座在上面離得近更便於觀賞,而大臣們坐的位置在檯子下面。
酒過三巡,眾人的興緻更高了,這時只見一個吐蕃人離席搖搖晃晃地走上了檯子,在那些歌妓面前扭來扭去,調戲其宮妓來。
頓時大臣們哄堂大笑,自然是嘲笑他出醜。這種場合雖然也有禮節,但明顯比廟堂上放鬆得多,何況出醜的是外邦人,自然就沒有御史義正詞嚴地出來斥責,多影響氣氛的事兒。
皇帝倒是可以罵幾句,但李守禮那傢伙也是個昏君,大抵不會呵斥那吐蕃人的,還覺得好玩在龍椅上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因為那吐蕃人長得太胖,扭屁股的姿勢實在太滑稽了。
終於另一個沒喝醉的吐蕃使節站了出來,鞠躬道:「陛下,唃廝啰剛到大唐未見識過宮廷歌舞,酒醉後不知禮儀,請陛下恕罪。」
李守禮哈哈笑道:「我看他跳得挺好啊。」
大殿上哄然,有的大笑有的搖頭嘆息不一而表。
那說話的吐蕃人走上台階,把高興忘形的同伴拉了下去,大夥也沒有計較。月宮羽衣舞也跳完了,一批歌妓退下,換另一般花樣。
不料這時下面又吵起來,有個人還站了起來指著人破口大罵。李守禮忙問:「吵什麼吵,咋回事?」
站起身的那個氣勢洶洶的人轉過身,抱拳躬身道:「陛下,新羅(韓)人猥鄙不堪,竟然坐在日本使者上席,叫他坐下面去他卻不肯,豈有此理。」
一旁有個面相不甚對稱的人摸了摸自己的臉,估計也有點自卑,但嘴上依然強硬,用十分艱澀的漢語道:「你們比猴子還矮!」
那日本人站直了身體怒目而視,表示自己身高並不矮,任何地方也有高個子不是。他怒視之後又斥道:「話都說不利索的人,竟然派到大唐做使節,笑煞人也。」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這個外國人的漢語說得十分流暢,還是正宗的長安腔,要是在外面他號稱自己是長安人估計也不會被人們懷疑。
新羅人道:「請陛下作主,我們新羅人一向就位於日本人上席,今日他們無端挑釁是何居心?」
日本使者道:「官有上下之別,國有大小教化之分,新羅又土又窮,憑何位於上席?」
李守禮道:「別爭了,你們賭一把誰贏了誰坐上席。」
有大臣進言站出來進言道:「陛下,事關邦交,不能用雕蟲小技分高下。」
李守禮不甚耐煩地說:「那你給他們斷,誰該坐什麼位置。」
大臣愕然,執禮道:「微臣不敢。」
「那就讓他們自個比……掰手腕罷,來人,抬張案上來,大夥都敲著,願賭服輸。」
眾人面面相覷,進言的大臣只能搖頭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日本和新羅的兩個使者也是一臉意外,但皇帝的話就是聖旨,連他們的國王都不能公然表示違抗,更別說他們了。金口玉言一出,倆人只得當眾玩一把扳手腕。
一張燕尾几案被搬上了檯子,宦官們又在兩邊各放了一張蒲團,倆使者便面對著跪坐在一起。
下面不少人趁機起鬨,多半是那些別國的使節,樂得看熱鬧,唐朝這邊貴族大臣起鬨得倒是比較少,多半覺得這樣瞎折騰有點丟臉。大殿鬧哄哄一團,簡直是斯文掃地。
忽然李守禮發出一個聲音「朕……」然後就聽見一聲女人的尖叫。
大夥離皇位太遠,還沒看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紛紛側目張望。倒是在檯子上準備扳手腕的使臣看得清楚些,那個日本人道:「陛下吐血了,好像是中毒!」
大殿上頓時嘩然,許多人都站了起來,薛崇訓聽罷也是一驚,臉色驟變。宦官們急忙往上面跑,其中有人喊道:「快傳御醫!」
這時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怒道:「高皇后在陛下的酒里下了毒,來人,把她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