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讓薛六去簽買賣契約,自己帶著姚府女眷十八人徑直從刑部出來了。只能買女眷,男丁不能留在京師要被流放到嶺南充軍。至於買的這些女人拿來幹嘛,他自己也不知道,多半是沒什麼用處,家裡又不缺丫鬟奴婢。
不過當他從車廂里觀察那些人的表情時,發現多半帶著幸慶和感激的表情,心裡倒是十分好受。算是做好事幫助別人罷,無論是何居心,總是好事。
他伸手到懷裡摸了摸,掏出一本冊子來,舔濕毛筆寫道:善意能帶來快樂。這冊子是最近才帶在身上的,上面記的都是有關戶部錢行的一些細則筆錄,有時候突然能得到改善經營辦法的靈感,也有幕僚零星進言的他認為有道理的內容。
坐在對面的白七妹見他寫寫畫畫便問道:「你在寫什麼?」
一旁還坐著一言不發的三娘,兩個一起長大的人,如今又走到一塊兒了。
薛崇訓搖搖頭道:「想起了一個叫蒙小雨的歌妓來了。」
白七妹無趣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她從隴右跟著薛崇訓回到京師,就住在王府上,有時和三娘在一起,有時跟著薛崇訓出門辦事,多數時候是在長安閑逛,倒也自由自在。
過得一會她又指著外面的姚宛道:「那個小娘是姚丞相之女,在東都那邊名氣可大,江湖上的人都經常說她。薛郎倒是厲害,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到手了,這下你可又有艷福啦。」
薛崇訓從車簾一角往外看了一下道:「一般而已。」
「洗洗就好了。」白七妹掩嘴笑道,「名門閨秀呢,今晚你不想嘗嘗?」
薛崇訓興緻不是很高:「以後再說,你啥時候給我嘗嘗?」
「看你的表現咯。」白七妹咯咯笑著,一把挽住三娘的胳膊,「要不咱們倆姐妹一塊兒侍候薛郎?」
三娘頓時愕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急忙把她的手甩開。
「三皮啊,有意思。」薛崇訓看了冷著臉的三娘一眼,忙又說道,「不過你還是別拿三娘玩笑,她不喜歡。」
白七妹卻不管三娘不高興,依然一副笑臉,「她嘴上不喜歡,心裡怕是早就盼著了……是不是呀三娘,你要是對薛郎沒意思,跟人這麼久了?」
「你去死!」三娘憤怒地罵了一聲,和白七妹脆生生的聲音比起來,她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低沉。
幾個人正說笑,忽然聽得頭上一陣沙沙的聲音,天上打起雨點來了,白七妹嬌呼道:「下雨了呢。」
薛崇訓忙敲敲車廂喊道:「龐二,停車。」
推開門時,只見一旁的騎兵侍衛一動不動地站在街上,下點雨對飛虎團的武夫來說不過是小事。不過那些剛從牢房裡出來跟著隊伍步行的女人們就沒那麼強悍了,一個個縮著腦袋抱著肩膀,凍得簌簌發抖。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指著一旁的酒肆道:「薛六你帶幾個人,把她們引到屋裡避避雨,咱們回去之後派馬車來接。」
管家薛六忙躬身道:「是,郎君。」
那些女眷們紛紛道謝,多少有些感動,新的主人待人還不錯,能替別人著想呢。一般權貴家的人,誰有空管普通奴婢的死活?
薛崇訓揮了揮手正欲返身上車時,見姚宛微微地向自己作了一禮,他便點點頭,打量了幾眼。
她身上還穿著薛崇訓的青色寬大葛袍,囚衣亂髮也未來得及收拾,不過薛崇訓看女人卻不是看打扮,從姚宛的纖直脖頸和臉部線條上看,心道此女確是有幾分姿色。眉宇口鼻之間還帶著稚氣,估計和李妍兒差不多年紀,不過發育得比李妍兒好多了,身段很高挑,比一旁那些薛家的男奴僕還高一點。
不過薛崇訓也沒特別注意,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光看外表也不過如此。他上車之後下令繼續前行,回府去了。
接下來的事就不用他操心去管了,家裡有孫氏和薛六都會安排,總是能把新買的人安置妥當。這時候已快到酉時,外府和親王國那邊的人也快到下值回家的時間,而且天又下起了雨,薛崇訓便不打算再見幕僚,徑直向內府走去,今日便早點休息,明日一早還得去大明宮參加宴會呢。
走到卧房南邊那條長廊上時,他不禁慢下了腳步,因為天下的雨。
晴天、陰天、下雪、下雨,薛崇訓最喜歡的是雨天。他也說不清緣故,大概是雨天就像從天到地的洗禮一般,能讓環境更加清潔罷?雨天還可以借口躲在屋子裡,如果旁邊還有順眼的人在一起,就更好了,能得到休息。正如有人說追求安定是一種軟弱,薛崇訓覺得自己確實有軟弱的一面。
但有時候爭強好勝的心態、憤怒的情緒膨脹、受人敬畏的虛榮等等緣故,他最在意的還是要讓自己牛逼,所以不願意表露軟弱無能。
……不過這雨幕,真的很好。
長廊檐下一串串的水線滴落下來,濺起水花;潮濕乾淨的空氣;朦朦朧朧的遠景在雨幕之中;沙沙的、叮咚的雨聲,不同於人群的嘈雜,雨聲很輕很安靜,也不同於寂靜的晴天無聲之中讓人感到十分寂寞。
他慢吞吞地進了自己的起居室,當值的是裴娘,見他只穿了里襯急忙去找了一件大衣過來。
過得一會,孫氏也來了,懷裡抱著一件紫色的衣服。薛崇訓便起身執禮,問道:「給我做的新衣?」
孫氏把衣服遞給裴娘道:「給薛郎換上試試合不合身。幾天前才完工,剛洗凈晾乾。明天逢十,聽說宮裡有大宴,你正好穿新衣服去。去宮裡頭赴宴的不僅有王公大臣,還有外邦使節,薛郎要打扮得像樣一點哦。」孫氏一邊說一邊露出笑意來。
薛崇訓隨口道:「又不是第一回參加這種場合。」不過見孫氏情緒好,他也就順從地讓裴娘服侍自己換衣服試裝。
這時他發現書案上有一把紙包著刀鋒的橫刀,便「咦」了一聲,走過去拿了起來扯開草紙一看,原來是一把新刀。
「我那把佩刀舊了正想換呢,誰送進來的?」
裴娘道:「送來的人說是內廠管事宇文公吩咐的,是他們最近招了些工匠新鍛造的兵器。」
薛崇訓抬起手來,把刀鋒橫在眼前瞄了一眼,忽然發現刀身有點特別,原來有血槽!
這時一旁的孫氏道:「在屋子裡擺弄那東西作甚,怪嚇人。」
「血槽啊……」薛崇訓自言自語道,忽然想起去年好像在宇文孝面前提過這事,當時還畫了張草圖。後來事兒多,他就早把這茬給忘了,沒想到宇文孝還記得,居然按照圖紙做出實物來了。
薛崇訓不禁說道:「宇文孝這個人不錯,可堪使用,不錯。」
孫氏道:「不就是送了一把新刀么?」
薛崇訓用手摸了摸刀身上的血槽,笑而不語,然後把佩刀刀鞘里的舊刀拔了出來丟到案上,把新刀放了進去。刀鞘還不想換,因為上面鑲著金片和寶石。
孫氏送完了衣服磨磨蹭蹭的還不想走的樣子,極力找些瑣事說,偏偏薛崇訓對那些家務瑣事毫無興趣,只能「嗯」「啊」地應付幾句。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像送衣服這種事為什麼要岳母大人親自來辦?她無非就是想見見面而已,想到這裡薛崇訓不動聲色地看了她的臉一眼,也沒多說。
過了一會兒,孫氏再沒有其他事說了,薛崇訓也沒多話,她只得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料這時薛崇訓用很隨意的語氣道:「一塊兒吃晚飯吧。」
「嗯……也好。」孫氏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變換,但是薛崇訓分明感覺到了她的喜悅。
……
和往常一般的作息,薛崇訓早上醒來,躺著緩了一會,便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隱約看到幔帳外面有個人影,應該是裴娘,便問道:「雨停了沒有?」
外頭沉默了片刻,一個聲音輕輕道:「已經停了,起了點霧。」
「哦……」薛崇訓心下一絲失落,口上卻道,「天晴也好,今天要去大明宮,省得帶傘了……你不是裴娘?」
早上剛起腦子有點懵,這時薛崇訓才意識到答話的人是個陌生的聲音,便一把撩開幔帳看看。
他一看倒有些驚訝,一個高挑的美少女正站在面前,長長的襦裙婀娜的身段、豐腴的胸、美麗的臉蛋、如雲的髮鬢,她低頭垂目,一臉的羞澀與局促。
「你是?」
女子低頭輕聲道:「我是姚宛,郎君還記得么?」
「記得,不過你換了衣服倒是沒認出來。」薛崇訓笑道。
姚宛道:「薛郎的……葛衣我昨晚洗了,晾乾再送進來。」
「什麼葛衣?」薛崇訓隨口問道。
「昨天在刑部大牢,我的衣袖破了,薛郎……」姚宛的臉上泛紅。
「哦,想起來了。」薛崇訓點點頭,「你怎麼在我的房裡?」
姚宛道:「是管家安排我的,讓我一早就來服侍郎君。」
薛崇訓心道:多半是自己那件衣服的緣故,穿的衣服到了一個女子身上,管家薛六應該怎麼安排這個女子,自然心領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