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開臨時大朝會接見薛崇訓以下數十將帥,無法就是頒封賞詔書。國家賞罰有度論功行賞,多數人皆有升遷,但封侯或升爵位者只有二人。封侯者自然是殷辭,上奏抓獲李三郎者就是他,兌現去年朝廷的懸賞令,封了平陽侯。
然後便是主將薛崇訓,大捷的最大功勞當然要算在老大身上,他從郡王升了親王,封萬戶,號「晉王」!那句「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在唐朝絕非虛言,王侯將相當然是通過大戰之功升得最快。不過他這個異姓親王真不是一般人敢接的,也只有他薛崇訓三代皇室血統,無冕之王太平公主的長子,才敢興高采烈地接了封號。
頒了詔,大臣們今日顯得特別沉默,沒多久就散朝了。
李三郎一死,中央更沒有了外部的威脅,一下子就彷彿變得死氣沉沉。好在元宵佳節臨近,滿城火紅熱鬧,才將那死寂一般的氣氛掩蓋下去。
薛崇訓心裡也七上八下的,擔心自己的勢力過快膨脹會導致多數當權者的警惕。不過從朝里回到家之後妻妾家人們非常熱情地為他接風洗塵,府里又忙著布置佳節裝飾,搞得熱熱鬧鬧和氣一團,倒讓他彷彿掉進了溫泉里一般,暫時把那些煩惱給淡忘了。
到了正月十五,只見家中各處屋檐下張燈結綵,上到主人下到奴僕丫鬟都穿得光鮮體面,各處廳堂院落都擺著美味食物,氣氛十分到位。薛崇訓隨意一問,才知這些安排都是岳母孫氏在主持,心道家裡總算有個主內的,不然如何能這樣有氣氛?雖然正室李妍兒年小能力有限,不過岳母能幫忙也是不錯的。而且李妍兒娘家也沒什麼至親了,她們母女在薛崇訓的庇護下好像也漸漸產生了歸宿感,讓薛崇訓心裡也暖洋洋的。
到得旁晚天還沒黑,晉王府便設了家宴,連奴僕們都有宴席,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家宴。
後來宰相張說約同僚一塊兒去看燈會,也順帶邀請了薛崇訓。薛崇訓二話不說就爽快答應了下來,而且很匆忙地換衣服準備出門……他可知道宰相們準備擁護皇帝立太子的事兒,這幫宰相以前本來都是太平公主一黨的人,太平出了事兒,眼看他們便要樹倒猢猻散,薛崇訓得拉攏一部分是正事,否則他縱是親王也沒有名分參與朝廷決策,卻是十分不利。
既然張說還挺給面子,薛崇訓自然一拍即合,趕著和他們應酬逢場作戲。
幾個人在約定地點見了面,都是布衣打扮,帶著一些家奴隨從,一塊兒去燈會上湊熱鬧樂呵樂呵。
除了張說其他幾個官檔次都不夠位極人臣,見了薛崇訓自然是點頭哈腰大拍馬屁。正好大夥一時興起要猜燈謎,相互謙讓之下,都叫薛崇訓去猜……
薛崇訓對那些文辭玩意實在不甚精通,急忙推辭道:「薛某一介武夫,也就是湊湊熱鬧,對如此雅事哪裡敢班門弄斧?倒是張相公文武全才,不如讓我等一開眼界?」
張說是宰相,百官之僚,自然有人馬上又讓張說一展才華,但也有個人揪住薛崇訓道:「薛郎休得過謙,您在東都那首『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堪稱千古絕唱,如此文采武功之人古今幾人?」
薛崇訓十分鬱悶,臉色自然不好,倒是張說善察言觀色,見狀便解圍道:「詩乃性情之物,薛郎會作詩,不一定有空看那燈謎般的戲耍之物,既無興趣,大夥休要難為薛郎,讓他做首詩便罷。」
又作詩?薛崇訓的額上泛出三根黑線,有什麼唐詩描寫燈會的?他真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就算想出來了,嗎的詩名越來越大,唐人又喜歡作詩,以後逮住就讓作,該當如何是好?老子要是能把唐詩三百首記全了也許還能勉強應付一陣,何況他能背全的根本沒幾首,無非就是那些在後世實在太普及的名詩。
不能再作詩了!薛崇訓情急,又不好意思借口說上次是幕僚寫的,自己承認抄襲是多尷尬的事!就算大夥懷疑,那便懷疑罷,一個王爺偶爾附庸風雅一回也不是多大的惡事;但自己直接承認就太傷面子了。
他沒辦法之下硬著頭皮道:「我看還是猜迷得了。」
眾人無非就是圖個樂子,讓薛崇訓也一起參與,也不難為,他要猜迷便猜迷。
薛崇訓回顧四周,只見這條街正處東市附近,屬於商業地帶,燈火輝煌的街上擺滿了花燈,卻多數都是商人們擺的,猜迷得要付錢,猜對了能選一樣彩頭。適逢佳節,人們也不在乎那點小錢,無法圖個氣氛,商人無法圖個利潤,兩廂情願的事兒。有的商賈有頭腦的,會讓美貌的奴兒擺攤,送些手帕扇子墜子之類的雅物,又便宜又有情趣,勾引得那無知少年郎爭相表現大把花錢,生意非常好。
他便隨意挑了一家,讓隨從給了銅錢,然後揭開一個燈謎看謎語,答案在後面看不見,要猜了之後才給看。眾人湊上來一瞧,笑道:「便宜了薛郎。」
馬臉張說平時很嚴肅,老是拉著一張臉,今晚日子好他也笑道:「這個太簡單了,店家是擺明了要送人東西。」
大家都搖頭表示沒挑戰時,薛崇訓卻緊皺眉頭,硬是猜不出來。他前世對這謎語沒興趣也沒怎麼接觸,今世是個武夫,猛一下看謎語,一時倒懵了。聽得眾人說太簡單,便趁機說道:「那我重新拿一個。」
於是薛崇訓不等大夥回答,便再揭開了一個,一看過去傻了……連謎語中的一個人居然不認識,那還猜個毛?
他的臉頓時漲紅,張說等一看,心裡猜了個大概,便打圓場,把謎底說了出來,然後道:「這些燈謎沒什麼好猜的,咱們找地方喝酒。」
就在這時,薛崇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原來是孫氏帶著幾個丫鬟奴僕在逛燈會,薛崇訓便一邊答應眾人一邊往那邊擠,想去打個招呼。孫氏難得出來閑走,這樣的熱鬧夜晚估計也是來看熱鬧的。
……這時孫氏身邊的丫鬟也認出薛崇訓來了,提醒孫氏道:「夫人,你看郎君正在那邊呢,要過去見見么?」
孫氏穿了件紅色的襖子,打扮得就跟富人家的少婦一般,並不願意以身份示人。她聽得丫頭說話,便順著指的地方看過去,果然見得薛崇訓正在人群中往這邊走,後面還有張說等幾個當官的。其他幾個人她認不得,但張說當了好多年宰相,在太平朝時偶爾會進內宮見太平公主,孫氏是見過幾面的,倒是認得。因此一猜便能猜出其他幾個人也是朝廷大臣。
「郎君和朝臣相處是在忙正事,連元宵佳節也不得閑情,當真為難了他,咱們就別去添亂了。」孫氏說罷便帶著隨從往反方向走,然後閃進一家賣小孩子戲耍物什的店子裡面。
待薛崇訓走到剛才她站的那個地方時,哪裡還見得了人?他左顧右盼已經不見了孫氏的身影,沉吟之下情知她不想朝臣面前露面,但心裡仍然閃過一絲失落,很莫名其妙的感受。
這時張說等人也追上來了,問薛崇訓在找人么?薛崇訓隨口答道:「我看這邊的燈做得好看,來瞧瞧燈謎有趣否。」
眾人面面相覷,好像在說敢情您還想猜迷撈回面子?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考「一加一等於幾」的謎語啊……大夥笑呵呵地打岔道:「不如喝酒來得高興,今日讓張相公做東。」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旁邊有同僚用驚訝的口吻道:「這不是宋王么?」
薛崇訓聞言轉頭一看,果然是皇帝的長子宋王李承宏,最近宰相們在提立太子的事兒,大夥自然就對這個以前毫不重視的王爺注意起來。只見李承宏二十齣頭的樣子,長得是眉目清秀頗有些翩翩公子的模樣,竟然比他爹汾哥的模樣兒好看了幾倍,大約是長得像生母的原因。
李承宏也認得風頭很盛的薛崇訓,此時倒是顯得非常謙遜,上來就禮節到位地瀟洒抱拳道:「見過表兄。」
「哈……」薛崇訓以前和這小子一點都不熟,基本沒專門見過面,也就是在公眾場合看到過一兩次,此時發現宋王如此作派居然見面就稱兄道弟,心下有些異樣,也忙回禮道:「原來是宋王表弟,真是巧。」
李承宏道:「城裡如此熱鬧,呆家裡也沒多大意思,我便出來閑逛……大家在此處猜燈謎么?」
一個同僚說道:「這些燈謎也沒甚新意,我等正要離開。」
李承宏又笑道:「表兄真真讓人敬佩,戰陣上破敵十萬,又能吟詩作賦玩燈猜迷,文武雙全便是如此。」
薛崇訓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哪裡哪裡,名過其實。」
「表兄可別過謙,不到一個月,我便在兩處地方聽到有人吟誦您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不僅氣魄非凡還能朗朗上口,不愧為絕世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