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集結軍隊之後便徑直向東都挺進,李隆基及其重要部下已死,洛陽守軍是不可能再抵抗的,此去大概是沒有仗打了,只需接收權力,維護治安就可。
路上遇到了戶部侍郎劉安,這廝兩年前就投靠了薛崇訓,東都政變時正在洛陽管漕運,居然還沒死!
他見著了薛崇訓就大哭起來,說是在洛陽的家眷都被殺光了,呼天搶地悲慘之極。薛崇訓聽罷正當神色黯然時,旁邊有個官吏實在看不下去,沒好氣地說道:「劉侍郎妻兒老小都在長安,洛陽宅邸只有一些侍妾吧?如今留得青山在,再納幾十個便是。」
劉安一面抹眼淚,一面說道:「朝夕相處卻是難捨舊情,她們受我牽連而死,如何叫人不傷心涕下?」
薛崇訓這才留意看了一番他的神情,眼淚倒是真的,但實在沒看出什麼肝腸寸斷的難過,他便隨口安慰了幾句,又好奇地問道:「亂黨怎麼會放過劉侍郎?」
劉安道:「早先我就意識到情況不對,借口考察漕運出了東都,果然沒幾日,那姚府尹便暗地勾結李三郎叛亂……當時衙門裡那個慘啊,半數以上的同僚被他們當場屠戮,不半日,亂兵便四處搜查逃脫的官員及家眷!洛陽城裡變節的叛黨,個個手上都沾滿了同僚的血,王爺定然不要輕饒他們!」
他不斷強調嚴懲兇犯,同時也趁機和李隆基黨羽劃清界限。如果劉安當時沒跑掉,刀架在脖子上後是不是要投降變節也難說。
薛崇訓說道:「朝廷自有論斷。」他這時忽然想起,上回來洛陽也是劉安接的,想來和他倒是挺有緣。
一行人在軍中一面說話一面趕路,大軍並未停止,一直向東挺進洛陽。本來距離洛陽就不遠了,還未到中午他們便到達了城池西面。
果然沒人抵抗,只見城門敞開著,城中官吏將帥都在外面站著束手投降。
薛崇訓抬起手來,一旁的部將便傳令大軍原地停止。薛崇訓帶著眾將幕僚及飛虎團衛隊從大路旁邊策馬向前,走近之後,便見城門口的官吏紛紛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等待著命運的將領。
悠揚的小雪花依舊在飄,周圍一時間顯得很安靜。此時此刻,只需要薛崇訓一句話,全副武裝的軍隊就可以把這些人全部屠殺了泄憤。雖然洛陽是大唐的城市,屠城顯然不行,但戰爭時期縱兵屠戮一部分有罪的人是完全無壓力的。
薛崇訓發現前方的伏倒的人群中有個人站著沒跪,定睛一看,原來是姚崇。這回名士姚崇可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要不是他易幟,李隆基起事都很困難。
原本這個時代有許多牛人名人,包括本應大展宏圖的明君(玄宗),以及一大批名垂青史的名臣,其中就包括面前那個鶴立雞群般站著沒跪的姚崇……可是現如今薛崇訓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凋零了。
包括身邊的王昌齡,本來可以在詩歌上名垂青史的,但被薛崇訓委以信任之後,有很多正事要忙,恐怕詩歌成就是達不到一定高度了。何況一首詩出名除了本身寫得好,也有名人相互吹捧的因素。
薛崇訓忽然有些很異樣的感覺和心情,夾雜著許多情緒,就是沒有了殺心。他便在馬上很平和地抱拳道:「姚相公別來無恙?」
姚崇怔了怔,或許是沒料到薛崇訓對於始作俑者之一的他這麼客氣,他沉默了片刻便直身大聲道:「要殺便殺,多說無益。」
薛崇訓還真不想親手殺他,如果殺了名士,就算世人不會說歹話,後世的人恐怕要給安個迫害忠良的惡名,何必呢?而且除了公事政見上的對立之外,薛崇訓對姚崇並沒有什麼惡感,甚至還感到有些惋惜……反正姚崇因為要為內戰負責,恐怕是滿門抄斬的罪了,無論哪些官來定罪,都不可能赦免。
但見姚崇還很有道理的樣子,薛崇訓忍不住便說道:「此次戰亂,死傷者數以萬計,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難以勝算……姚相公就沒感到絲毫羞愧?如果你當初不反,李三郎起事都不可能!好、很好,您的心腸叫人好生佩服!」
姚崇臉色微微一變,「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當此社稷堪危國難當頭,我等不振臂而起匡扶正義,難道要坐視小人霸佔廟堂禍亂天下!」
「國難當頭?」薛崇訓笑了笑,用一種語重心長一般的口氣說道,「姚相公等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缺了你們,地球……那個日月照樣運轉,這雪下完了,明年開春莊稼照樣可以長得很好。大敗西北敵寇六十萬,開疆闢土;整頓漕運,糧賦暢通,天下大治……缺了李三郎缺了姚相公,咱們大唐帝國是不是就要滅亡了,啊?」
所有人都不想自己變成歹人和罪惡的一方,薛崇訓後面的部將官吏聽罷一陣大笑,聽得非常受用。
姚崇還想說什麼時,薛崇訓粗暴地打斷了他:「有什麼話在御史面前說,看他們會不會認為你們無罪。來人,將一干人等看押,罪大送京師!有沒有罪,多大的罪,讓今上和閣老們說了算。」
「進城!」薛崇訓手一揮,數萬大軍列成整齊的長縱隊緩緩向城門開拔。
本來薛崇訓以為洛陽城的官民會躲在家裡,大街上會看不到人……來的是朝廷的軍隊,他們不會擔心被屠殺,不過戰時出門到處亂跑確實不太安全。不料薛崇訓等人剛一進城,就看見主幹道兩旁站滿了百姓,見到隊伍便歡呼起來,讓薛崇訓感到有些詫異。
身邊的王昌齡道:「恐怕是城中大戶花錢財叫來的。」
薛崇訓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不然這種內戰誰來統治洛陽關屁民們屁事?
李隆基坐鎮洛陽之後,少不得排除異己打擊一些反對者,城裡有點勢力的大戶人家多少應該和其中的官吏有些來往。現在換了個政權,大夥恐怕又怕牽連,所以才會設法討好新當權者吧?
果然大軍進城駐紮之後,就有許多地方門閥帶頭運著豬羊來犒軍,大批的物資免費送來,還真是下了血本。
薛崇訓出去應酬時,滿耳皆是馬屁,什麼「翹首等待王師」「王爺救民水火」之類的層出不窮。
他滿面和氣,很耐心地寬慰眾人,一再強調王師是仁義之師,不會濫殺無辜云云……李隆基都死了,沒事找那些比較邊緣的家族門閥的麻煩有什麼必要,給自己到處樹敵么?
洛陽士紳犒軍罷,又出錢邀請薛崇訓等要員到大酒樓慶功。盛情難卻,薛崇訓為了在洛陽多爭取一些支持者,當下便滿口答應正事完了去參加晚宴,頗給面子。
處理了這檔子麻煩事,薛崇訓當下就找來劉安,問道:「兩年前我提拔了一批河東士團在戶部行轅管理漕運,這回不會全部死光了吧?」
劉安道:「前些日子叛賊大肆搜捕,咱們衙門裡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估計還剩了一些人。我回衙門住幾日,剩下的人估計會找回來複職了。」
薛崇訓點頭道:「沒有變節的那些官吏,都是朝廷肱骨之臣……」他沉吟片刻降低聲音道,「動亂之後,東都官場十去八九會短時間形成大量的職位空缺。咱們在朝廷調任新長官之前,以維護秩序的名義先提拔一批自己人上來出任要害職位,明白我的意思么?」
劉安忙點點頭,以示瞭然,這麼多空缺,正是發展黨羽的一個機會。
薛崇訓想了想又說道:「洛陽守備及黃河大倉守軍曾經叛變,直接解散了回家種地,重新招募一批壯丁訓練。」
這時旁邊的幾個飛虎團將領也來了精神,側耳聽著生怕漏了一個字。雖然薛崇訓從來沒有明說,但飛虎團將士心裡都明白,進來就是當將帥的料,這支衛隊幾乎相當於河東王的一個嫡系軍官團。
只要有機會,薛崇訓都是直接從飛虎團里選拔人員出任新軍將帥,藉以讓新軍成為他的嫡系兵團。每一次發展軍力,對飛虎團的將士都是一次升遷的機會。事關大家的前程,他們自然就額外關心。
果然薛崇訓對劉安說道:「劉侍郎在東都做了好幾年官了,地頭熟,招人的事兒就給你辦……當然軍旅之事劉侍郎不一定太瞭然,我讓鮑誠跟著你,他在行伍之間呆得久,興許能幫上忙。」
現在還是飛虎團校尉的鮑誠聽罷便迫不及待地走了上來,拱手道:「末將鮑誠,見過劉侍郎,但憑差遣。」
劉安心中明白,笑了笑道:「好說好說。我於兵事不甚了解,凡事還得鮑將軍協助。」
鮑誠畢竟是武將,心思沒劉安那麼彎彎繞繞,直接說道:「劉侍郎是薛郎的人,我也是,大家自己人不見外。」
劉安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說你他娘的不用說得那麼明白吧!薛崇訓笑吟吟拍了拍劉安的肩膀道:「你先忙洛陽的事兒,一有機會,我就設法讓你入朝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