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在新安一住就是個多月,一直到臘月間都沒有動靜。但薛崇訓並不是無所事事,他成日都要過問很多事情,一回管理這麼多人,實在比較複雜棘手。他手裡的部隊四萬人,實際作戰兵力步騎二萬四千一百餘人,其他的都是輜重兵及干後勤的,一般並不上戰陣。
洛陽軍主力駐紮在慈澗據工事而守,因怕唐軍繞道劫北邙山的黃河大倉,遂不敢主動出擊。於是薛崇訓便把那兩萬多中軍主力又分成左右二軍,分別讓張五郎和殷辭率領每日列陣協同訓練;又讓王昌齡率領文職官吏管軍需和糧草,宇文孝節制斥候硬及細作打探消息。
兩萬多匹馬吃得比人還多,實在是燒錢貨,不僅要吃草,每天每匹都要支取粟米一斗、鹽三合,加上幾萬人的伙食,大股運糧隊每個月都要從潼關來回一趟補充糧草。所以當有將領建議薛崇訓放棄慈澗從黃河南岸迂迴包抄洛陽時,薛崇訓擔心後勤線被切斷,拒絕了他人的建議,繼續待在兵營里叫人每日訓練。
日復一日都是如此,直到臘月初六日,天下忽然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十分漂亮,這天薛崇訓收到了高皇后的私人信札。他有些驚訝,雖說信中只叫他早日戰勝回朝云云,有催戰的意思,言的都是公事,但皇后親自寫信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正好在一旁的王昌齡問道:「皇后所言何事?」
薛崇訓本想把信遞給他看,但一瞧那字體瘦而清雋,好像是高皇后的親筆,沉吟片刻也就作罷,只說道:「催我們早日開戰。」
王昌齡道:「她是相信主公能夠取勝方才如此。大凡催戰無非兩種緣由,一是戰勝心切,二是怕將在外擁兵自重尾大不掉。」
薛崇訓搖頭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現在當然不會亂來,否則是自尋死路,李隆基那樣正的血統名分成功的可能都很小,別說他姓薛的人了。手裡的幾萬兵馬能不能跟著造反還兩說,要是敢稱帝肯定是眾矢之的,到時候拿什麼去打敗仍舊歸心唐朝的幾十萬邊軍、京畿地區的禁軍、南衙控制的番上府兵?
王昌齡見薛崇訓面露笑意,也跟著笑道:「所以皇后是戰勝心切,想讓主公早日除掉心頭之患。」
就在這時,張五郎等人從營地外面策馬進來,走到薛崇訓面前下馬,說道:「薛郎,這天氣忽變,將士們已經列陣訓練,是否要撤回來?」
薛崇訓聽罷爬上旁邊的一處高地去看營外的場面。只見雪花之中的曠野上站滿了人,就像一大片烏雲一般,這兩萬多人的規模竟然擺得這麼寬,就像黑壓壓的一片人海一般。天氣陰霾視線也不太好,人海的左右都看不到頭。
他在高地上沒有避風的地方,被寒風一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寒冷難耐。卻見外頭那些將士站得一動不動的,任憑雪花飄落寒風呼嘯也保持著肅靜。薛崇訓頓時意識到這是在古代,軍隊有這樣的紀律當真不易。
薛崇訓不由得嘆道:「唐軍耐戰,觀此陣營可見一斑。」
張五郎等將帥好言道:「薛郎身為主將與將士同甘共苦,事無巨細都常常過問,關切之心大夥深有體會,又嚴明軍紀從未徇私,方有今日之士氣。」
薛崇訓笑道:「這麼說,我這主將的當得還算合格?可別光撿好聽的說,說實話。」
眾將紛紛說好話,什麼不驕不躁、治軍嚴謹、善於納諫云云。薛崇訓道:「昨兒還有人進言讓我出兵北邙山,我沒有聽從。」
大夥聽罷面面相覷,一時無言以對,對於薛崇訓的說話方式很多人都不太適應,只有王昌齡張五郎等熟人笑而不語。
雖然薛崇訓不太信那些馬屁話,但此時信心已經到達了巔峰,當下便說道:「傳令各軍回營休息,從今日起三天不用出操,三天之後四更造飯,五更出發,直取慈澗!」
因為這個決定太過突然,眾將愕然,有人勸道:「我為攻敵為守,敵軍為合兵防我鋒芒,糧道等處多有薄弱,王爺何不出奇制勝?」
薛崇訓收住笑意,指著營外鐵盤一般的龐大隊列斷然道:「我強敵弱,誰和他們玩奇謀詭計?先正面滅了敵軍主力,一戰定乾坤,打完了再慢慢計較。吾意已決,多說無益!」
大夥相處了個多月,多少了解了薛崇訓的性子,有時候挺謙虛的對別人言聽計從,有時候卻剛愎自用,一旦決定了把頭驢都拉不回來,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口水,要是把他惹急了說不定還得挨罰。
於是將令傳達下去,各軍收兵回營修整三日。但這三天時間也不是呆在帳篷里睡大覺,要開戰有諸多準備,每人最少有三樣兵器,弓箭、短兵人人配備,主戰兵器或拿長槍雙刃大刀或持盾牌。大夥便忙著拾掇各種軍械,清點箭矢,箭壺三十支箭,射生還背著箭囊一百支箭,缺了就申報支取,將領們臨戰前須得檢查。
初八日,軍需專門發了紅豆、胡桃、松子、柿、粟、黃米、糯米、小米、菱角米、棗等物,讓大夥煮臘八粥吃,晚上還有肉吃,一時其樂融融。薛崇訓對眾人言,打了勝仗正好過個好年。
好伙食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便拔營行動了,營地上號角陣陣鼓聲擂擂,場面分外壯闊,一片熱鬧繁忙的景象。
薛崇訓吃得飽飽的之後才開始收拾衣甲物品,出征前他從軍械府領了一身大將軍穿的盔甲,今日還是第一回穿。身上的各部位構造差不多,只是頭盔有點奇怪,居然有三個角,戴上之後他在銅鏡里一照有種是曾相識的感覺……忽然想起來,這頭盔和電視里那些扶桑武士戴的有點相像,這讓薛崇訓有點納悶,但轉念一想肯定是東島人從唐朝學去了,心裡才舒坦了一些。
穿戴好之後,他又掛了一把障刀和一把橫刀配上,然後取了一柄兩刃陌刀拿在手裡,全副武裝這才從大帳里出來。眾將及飛虎團衛隊已在外頭等待,馬夫牽馬過來,薛崇訓翻身上馬,喊了一聲:「出發!」
實際上各軍各營的協調都是部將們分別指揮,薛崇訓根本沒管,人太多了,他看都看不過來,別說一一指揮了,只管帶著衛隊走便是。
走了好一陣,東邊的曙光才剛剛破開夜幕,有點光線之後,薛崇訓回顧前後,只見中軍旗幟飄揚,隊伍衡平豎直十分整齊,步騎都穿了盔甲,極目望去滿眼都是鐵貨,就如一大股鋼鐵洪流一般。各營一邊走一邊敲牛皮鼓,眾軍便聽鼓聲協調步伐,沉重的腳步聲踏得大地彷彿都在顫抖。
從新安到慈澗相去不遠,路上就有斥候來報,慈澗敵軍已聞得風聲,已有所準備,傾巢出動在營外列陣以逸待勞。
薛崇訓回顧眾人道:「李三郎倒是有點膽氣,如此正好擺開了一決高下。」
卯時過後,唐軍全軍到達慈澗,以輕騎及弓弩手為前鋒,用箭矢穩住前線,中軍陸續擺開整隊。
這地方早已視探過了,方圓二三十里的空曠地勢北邊是谷水河,南面有些小山,正適合大軍布陣。
薛崇訓下令張五郎指揮左軍一萬二千餘眾在前布陣,右軍部署在後方作為預備隊。
分派了指揮權之後,正當他右顧盼想找個高點的地方看大場面時,忽然聽得馬蹄轟鳴,前面全是人馬旗幟完全看不清楚狀況,他便問道:「發生了何事?」前面來了將領報道:「敵軍騎兵趁我立足未穩,前驅沖陣,前鋒將軍已準備迎戰。」
張五郎說道:「洛陽戰馬數目有限,馬隊定然不多,光憑騎兵沖陣多半吃夠了箭矢就回去了;而敵軍主力並不敢浪戰奔襲,否則相聚太遠,自亂陣腳而已。所以薛郎不必擔憂。」
薛崇訓點點頭道:「左軍繼續整隊,如何打全聽五郎,只管放開手腳便是。」
張五郎抱拳一禮,便策馬來到一架兩層高的戰車前面,翻身下馬從木梯上往上爬。那便是一架指揮車,上層有各色旗幟,底層有大鼓、金、鑼、號等等物什,並有一些將士在裡面防禦。
薛崇訓見狀心道:這平原地區左右找不到山,一會打將起來老子什麼也看不到,這不有輛大車不是。於是他也騎馬過去,跟著上了指揮車,飛虎團騎兵只得護衛在戰車左右。
站在高處果然是看得真切了,這車子當真是造得實用,雖然在高處顯眼但位於大軍中央,遠遠在普通弓弩的射程之外,並無危險,如果有重型兵器能打這麼遠的射程,還能正好命中目標……那應該導彈,不是冷兵器應該擁有的精度。
薛崇訓極目望去,只見前面馬匹奔騰,箭矢亂飛,已經打將起來。今日倒是個好天氣,天色放晴,但地上的雪還沒化完,不然這種土地被萬馬一踏非得煙塵彌散影響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