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勸君更盡一杯酒 第二十三章 獎勵

薛崇訓平時並不操勞,不過有的事兒仍須親自出面,就像這回吐谷渾人派來了信使,便是他接見的。

吐谷渾和唐朝往來勉強算作邦交,本來沒他什麼事兒,用場面上的道理就是外交權是中央的權力,地方無權外交。可是鮮卑人(吐谷渾)通過住在長安的使節和大唐朝廷交換國書根本就起不到實際的作用,要修繕關係還真需要和邊境上的封疆之吏通融關係。

不久前長安的吐谷渾使節向朝廷上書稱臣要和談,說不定還想娶個唐朝宗室和親鞏固關係……遺憾的是在唐朝廷這個龐大的機構,從制定國策到具體實施是一個十分麻煩的過程:首先要宰相協調好各方利益關係,然後向皇帝(現在權力在太平公主手裡)上書,宮裡批複後要通過省、部一層層具體化施行,唐朝的三省六部體系經過百年的演變,中間的關係變化很大十分複雜。

吐谷渾那事兒寫了奏章呈上去,太平公主可不是要把所有奏章都看完的,一般是到達那些官僚手裡。人一看:吐谷渾的事兒不是已經處理了么,處理的辦法就是封衛國公薛崇訓為伏俟道行軍總管。剛不久才下達的政令,自然不會輕易更改。於是擬出奏章處理建議:讓禮部有司回書。

長安人才薈萃大把文筆流暢之輩,什麼「邊上寧晏,兵役休息……」的排比句一氣呵成,意思大概就是我國向來堅持和平共處的原則持續發展睦鄰友好關係云云,蓋印遞出去了事。這國書挺扯,明明幾十萬人在邊境大規模群架,睦鄰友好你妹啊。

得了,要修復關係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唐朝剛打了勝仗當然不急,可吐谷渾急,丟了黃河沿岸大片土地不說,有消息唐軍要到西海周圍劫掠,進一步打擊敵國實力。戰爭還得繼續,可宗主國吐蕃新敗,早就跑了,吐谷渾人獨自在東線對抗唐朝有戲?牛羊搶完,禾苗毀完,讓大夥都餓死么?

於是慕容氏和權臣伏呂迫不及待地派出信使送信來了,兩撥人分別把信送到節度使程千里和伏俟道行軍總管薛崇訓手裡。

這信件主要內容就是禮單,送錢財之前的單子,程千里當然沒接受,回話說管不了這事。薛崇訓卻將書信收了,把使者安排在行館住下,說要回書讓他們帶回去,那使者一聽有戲自然高興地留了下來。

「筆墨侍候。」薛崇訓展開一張折成長條格子的白紙,喊了一聲。這也是他的一個小習慣,寫字時習慣把紙摺疊一下,就像一列列格子一樣能讓文章工整一些。

「你在叫我么?」有白無常之稱的白七妹左右看了看。薛崇訓在籤押房辦公,她正黏在這兒消磨時間。

她有點不高興地說:「架子還挺大,可告訴你,我不會聽你使喚。」她見這裡除了跑腿站值的胥役沒其他人,還是上來磨墨來了,一邊又說,「不過呢,也看你的表現,若是你把我逗樂了,我心裡一舒坦,自然樂意為你效勞啦。」

薛崇訓拿起毛筆在煙台里輕輕蘸了一下:「我看你的架子比我還大,瞧你無聊才讓你做點事不是?」

白七妹好奇地看著薛崇訓寫信,嘻嘻笑道:「你這字寫的……實在不敢讓人恭維啊。」

薛崇訓鬱悶道:「正宗楷書,好認便行。」

「聽說上回薛郎去送親,被吐谷渾人抓了,花了整整十五萬貫才贖回來,你這是給他們寫信敘舊?」

薛崇訓道:「上次落他們手裡我認栽,這回落我手裡,非得連本帶利一塊兒敲回來不可!」

這時只見一個胥役正雙手捧著茶杯下面的碟子走進來,小心翼翼的可還是把茶水給濺出來了燙得他咧著嘴哭喪著一張臉,見薛崇訓抬頭看來,胥役急忙說道:「小的不小心倒得太滿。」

薛崇訓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淡淡說道:「別盯著杯子,眼睛看前頭直走。」

過得一會兒,胥役把茶杯放到案上,高興道:「明公說的法子真管用哩!您是如何知道這種小事兒的?」

「多留心一下自然就知道了,下去罷。」薛崇訓揮了揮手。

白七妹笑眯眯地看著他,「不想薛郎如此細緻,奴僕的活也懂,啥時候你也侍候侍候我,不要學無所用哦。」

「我看你要上房揭瓦。」薛崇訓一面寫字一面隨口罵了一聲,但毫無作用,白七妹依然嬉皮笑臉的。

就在這時,只見王昌齡又來了,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女,正色道:「主公如何回書,是要接受慕容氏的禮單?」

薛崇訓搖搖頭:「這錢不能要。」

王昌齡鬆了一口氣道:「主公所言極是,您要是收了錢財,御史台不彈劾收受賄賂通敵叛國他們就是失職,就算主公不會被治罪,也有損賢名。」

我有賢名?薛崇訓聽得這句話很是納悶。這時又聽得白七妹說:「這位郎君看樣子不過十幾歲,說話卻老氣橫秋的好生無趣,您瞧瞧薛郎,大叔叔也沒這麼古板呢。」

王昌齡正色道:「此乃宇文公內眷,我本不該多管;但籤押房處理政務之地,豈是女流該來的地方?請主公明察!」

白七妹頓時冷冷道:「霍!好大的帽子哦,照您這麼一說,我是女流連個小小的州郡籤押房都來不得,那薛郎的親娘太平殿下坐在廟堂之上豈不是大大的不妥?下回我見了殿下,在她面前說說讓她評一下你還有理了?」

王昌齡一語頓賽,目瞪口呆無言以對。薛崇訓見狀笑道:「少伯說的是正理,她給你扯歪理,你是說不過她的……慕容氏送的錢我不能收,倒不是怕人彈劾,真金白銀的不要白不要,我不私吞交國庫行不,往長安送錢大夥還嫌多麼?只是這次他們送的是小錢,話說吃人口軟拿人手短,我要是貪了這小便宜,以後便不好爭取更大的利益。」

王昌齡還想說什麼,門外一胥役稟報道:「程節度使門下將軍李奕遞來名帖,要面見明公。」

薛崇訓便傳之入內。沒一會兒,敦實本分的李奕就進來了,見禮罷說道:「節度使聽說衛國公款待吐谷渾來使,便差我來說兩句話兒。」

「怎麼?」薛崇訓皺眉道。

李奕素善察言觀色,見薛崇訓臉色不虞,便一副別打他笑臉人的表情道:「從使臣來說,我家使君是節度使,您是刺使,他能管著您;可從兵權上講,您現在是伏俟道行軍總管,他是邏些道的,不便過問此事。所以節度使派我來,多是出於私下勸誡。朝廷既設伏俟道,定是考慮徹底征服吐谷渾,或許很快還會遷徙內附靈州的吐谷渾人到黃河九曲之地牧馬,重設隴右以西對吐蕃的屏障防線,到時不費一兵一卒便能保障東線安危。當此之時,如衛國公私下與僕從吐蕃的那些鮮卑人議和,不說您無權這麼做,而且會遭政事堂不滿,豈非大大的不妥?」

薛崇訓道:「西海一帶的慕容氏已無路可走,只能臣服大唐,有現成的人何必要勞師動眾去遷內附鮮卑人?咱們體會到了中樞的用意,不論用什麼法子,只要達到同樣的目的不就行了?」

李奕道:「節度使言,吐谷渾故地的鮮卑貴族和吐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靠不住!最好的辦法是乘勝追擊,徹底消滅,讓靈州鮮卑人還故地以復基業。內附汗王諾曷忠,其母是大唐弘化公主,族人內附大唐數十年早已誠心歸順,遷其到吐谷渾故地實乃長久之計。」

「哈!要說可靠,只要他們還保持著游牧族的習性,不可能完全靠得住。安得猛士守四方?咱們漢人的國家安全最終還得靠自己,別指望別人。」薛崇訓嘲笑道,「我自有打算,到時候長安會滿意我的做法,你回去告訴程節度使勿憂……屠城滅族那是法西斯、嗯,就是野蠻人乾的事兒,毫無益處;但不要好處光圖人家稱臣說兩句好聽話那是打腫臉充胖子,難道咱們要學隋煬帝在樹上掛絲綢?對外族最好的辦法是『禮遇之』,但咱們作為超級大國應該剝削的利益決不能放過。甭管他們如何花言巧語,你強盛之時一口一個爹一口一個微臣,等時運不濟國弱之時誰他媽鳥你?」

李奕一聽,一套一套的看樣子早就打定主意了,可不是隨便乾的事兒,當下情知多說無益,便抱拳告辭要回去復話。

待李奕和王昌齡都走後,白七妹笑道:「字寫得那麼差勁,說起來話又罵爹又罵娘,真不知你怎麼當的官兒呢。」

「你不懂我說得是真理,滿口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卻老想著讓游牧族幫忙守國門的人,到頭來被打得滿地找牙那才是斯文掃地。」薛崇訓又拿起吐谷渾人的書信瞧了瞧,上頭的漢字卻是寫得像模像樣,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字兒如此清雋,該不是出自女人之手吧?」

白七妹也湊上來看,但她看到上面列的禮物,卻忘記了品字,喃喃說道,「好多珍寶呢!」

薛崇訓點點頭道:「我得在回書里收兩件東西,就當是看在私人的情面上也說得過去,我與那慕容氏本就有些私交……你喜歡哪樣?」

白七妹吃驚,眨巴著美麗清亮的大眼睛疑惑道:「你問我作甚?」

薛崇訓笑道:「你不是把你逗樂了,便樂意效勞么?再說上回你冒險幫我辦事,我一點表示都沒有實在顯得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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