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鄯州做了一段時間刺史,薛崇訓才感覺到當初在長安不惜報酬收了十幾歲的年輕幕僚王昌齡十分划算。雖然王昌齡在他帳下尚未出過什麼奇謀,但幕僚做的是盡職盡責,提出了許多中規中矩的建議,如到了季節要發勸農政令等等,讓薛崇訓的刺史當得有模有樣。
八月間,程千里將隴右官健陸續南調,主要戰線將南移到廊州境內。王昌齡又建議道:「主公到重視軍務的時候了。」
這時薛崇訓正在籤押房喝茶,沒什麼正事,聽罷便虛心問道:「我該辦哪些事?」
王昌齡道:「凡邊軍防務,大者為軍,小者為團練、守捉、城、鎮。鄯州防區原有人馬四千餘,以前是以陳團練為長,後其因獲罪下獄職位空缺,現在主公首先應辦之事是任命一名長官。」
薛崇訓又問:「少伯可有舉薦的人選?」
王昌齡沉吟道:「按常理提拔當地將官最為合適,既熟悉地方又容易控制部下……前段時間我專門注意陳團練,心說他既投到主公門下,考校一段時間便可建議主公將他官復原職。可是前幾日主公隨程節度使出巡廊州時,此人不聽節制屠殺無辜牧民,此等作為難以擔當大任。可是其他地方將帥咱們都不熟,不知是否可用。依我所見,不如任命飛虎團校尉張五郎暫領鄯州守捉,他有嶺南縣侯的爵位在身,又掛有金吾衛將軍的官銜,兼任地方守捉資歷足夠,也能服眾。」
薛崇訓低頭想了想,張五郎是自己的心腹,讓他到鄯州軍中做長官倒是很讓人放心,而且張五郎如果能拉攏一些地方將領為副,這二十個團的軍隊不是就掌握在我的手裡了?
這麼一想他倒是很心動,又沉吟道:「張五郎雖是嶺南武將家出身,其祖父輩曾出任過大唐將帥,可他在做飛虎團校尉之前從來沒有做過武官。做飛虎團將領也就罷了,這股人馬從組建到現在張五郎都在,算是飛虎團的老人。可突然要他掌管幾千人,卻不知他有沒有能耐控制住這撥人馬?」
王昌齡道:「此事不難,主公曾兩次救了那前任鄯州團練陳石塘的性命,您只要說句話,那陳團練豈能不幫張五郎的忙?有陳團練為副,張五郎管起鄯州兵馬來就容易了。」
薛崇訓一聽喜道:「這廝給我找了不少麻煩,但如今看來倒沒白忙乎,能派上用場。」
他說罷當下便喚胥役進來,叫人去州衙旁邊的飛虎團駐地把張五郎傳來。
等了許久,不料來的人不是張五郎,卻是鮑誠。薛崇訓皺眉道:「張五郎呢?」
鮑誠抱拳道:「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兒就是中秋節,張五郎買東西了,我叫人到處找他,可這鄯州城熙熙攘攘的人太多,咱們又不熟,找了半天沒找著人。」
薛崇訓便說:「那等他回來再見我,他去買什麼東西?」
鮑誠支支吾吾的,過了一會才說:「五郎看中了一個絲綢商家的小娘,買東西送人……我曾勸諫過他,可他被那小娘迷得昏頭轉向,愣是不聽。」
薛崇訓倒不以為意,反而笑道:「迷得昏頭轉向,這麼說那小娘長得不錯?」
鮑誠毫不猶豫地直點頭:「漂亮。可惜了,我只見過一面就看出是個醋罈子。」
「哦?不妨說來聽聽。」薛崇訓指著邊上的椅子道,示意鮑誠坐下。旁邊的王昌齡也笑眯眯地聽著八卦,笑而不言。
鮑誠道:「那小娘姓蔡,是五郎的同鄉也是嶺南那邊的,說本來已經許配人家了,是個開錢莊的商賈,就等著過門成婚,不料去年她那郎君在鄯州正遇上吐蕃大軍來襲,城破了便沒找著人,連屍首都沒找著。去年那回鄯州城被屠城,能有什麼活口,多半是死了。那蔡氏跟著做生意的父兄到鄯州來祭奠亡人,正巧被五郎看到了。五郎便上去搭訕,問去世的是誰,聽說是被吐蕃軍屠戮的,五郎便說他專打吐蕃,這麼一來二去的,嘿嘿……我常隨五郎左右,那蔡氏就問,你們將軍有沒有相好什麼的?這不還沒說要怎麼地就打聽上了,以後五郎要真娶了她,不得被管得服服帖帖?」
薛崇訓點頭道:「蔡姓在嶺南倒是大姓,不過真要像你說的以後張五郎成了妻管嚴,那真是可惜了他一表人才,多少人家的閨女要幸免於難啊。」
說了一會兒話,眼看到中午了,薛崇訓留鮑誠一起吃午飯,軍營里的伙食自然沒有刺史的伙食好,鮑誠便厚著臉皮留下來了,連推辭都捨不得說一句。
下午張五郎才急匆匆地跑來,一臉歉意道:「我作為飛虎團校尉擅離職守,請郎君責罰。」
薛崇訓一拂袖子道:「這段時間本就沒什麼事,你們出去逛逛無妨,不要擾民便是。」
張五郎又問:「薛郎找我何事?」
薛崇訓沉吟道:「程千里將大軍南移,鄯州也應準備防務,但缺一名守捉,我與少伯商議後,想叫你出任鄯州守捉一職。本想約你明日一起巡視鄯州邊軍,忽然想起明日是中秋節,你要去蔡氏家去拜訪?那咱們緩一天,後天再去吧。」
張五郎看了一眼鮑誠,顯然是那廝說出來的,鮑誠一臉無辜。張五郎忙道:「防務大事耽誤不得,我不能因私廢公。」
「就這麼決定了,我傳令各團後天一早到城北校場集結,我們一塊兒去瞧瞧,以後你便接手鄯州軍二十團。」薛崇訓道,想了想又加一句,「你既為將帥,多琢磨琢磨帶兵之事,老是只管個百十人成不了氣候,這是個歷練的機會。」
張五郎忙道:「多謝薛郎栽培。」
說罷軍務,書吏送了一疊公文上來,說地方各縣的命案卷宗需刺史複核,人命關天判死罪的案件不能縣令一個人說了算,需上級複核之後方可施行。如果是大案,還需交中央刑部複核。
薛崇訓一瞧密密麻麻的字,連插圖都沒有,當下就覺得頭大,想了想拍拍那疊紙說道:「先送到張判司那屋去,叫他看第一遍,把疑點太大的先清理出來再說。」
書吏收了卷宗,薛崇訓看了看天色對王昌齡道:「少伯在這兒看著,我先回去了。」
離下值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時辰,他哪管這個,猶自回內宅找程婷去了。回去一問程婷在廚房裡,薛崇訓便到廚房一瞧,只見程婷的腰間圍著一個圍裙,挽著袖子裸露著削蔥似的胳膊在那和麵粉。
「你親自下廚,在做什麼好吃的?」薛崇訓隨口問道。
程婷笑嘻嘻地說道:「不告訴你,哎呀,郎君沒聽過君子遠庖廚?回去歇著,明天就能吃到啦。」
薛崇訓瞧見木柜子上放著芝麻、胡桃等物,當下恍然道:「我知道了,明天是中秋節,你在做月餅。」
「什麼月餅,明明是胡餅,你呀,五穀不分四體不勤,只會吃不會認。」
薛崇訓這才想起來,在這裡從小都沒聽說過月餅這個詞兒,現在還這麼稱呼,便強辯道:「中秋吃的胡餅,又要賞月,合在一起不就叫月餅了么?」
程婷歪著頭一想露出一個笑容,兩顆潔白的小虎牙分外可愛:「月餅……真可以這麼叫呢,當初李靖大將軍征匈奴旗開得勝,高祖皇帝接過吐番商人獻上的胡餅,笑指明月說『應將胡餅邀蟾蜍』,胡餅和月亮還有點關係。」
薛崇訓道:「你別做成菱花型,做成圓的,就更像月亮的,月餅一詞不是更加貼切?」
……
第二天上午,薛崇訓照常來到大堂上見官吏分派一天工作,這時張五郎走了進來,左右看了看走到公座一旁低聲道:「薛郎這兒完事了,我有話要說。」
薛崇訓當下便一揮手道:「各忙各的,今日不用等到酉時,沒事了就各自回家吧。」
眾官吏聽罷臉上一喜,紛紛打躬作揖告退。
這時張五郎才說道:「蔡公聽說薛郎寧可推辭公務也放我去拜訪,心下歉意,想請薛郎一併去府上赴宴,對了,還專門請了程夫人和薛郎一塊兒去。」
薛崇訓道:「那是你的老丈人,關我何事?婷兒親手做了胡餅,我還等著回去吃呢。」
張五郎笑道:「子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把餅子拿過去大家一塊兒吃不是更高興?」
「屁!那是孟子說的,能套上子曰?整個一武夫沒文化還裝十三。」
張五郎愕然道:「孟子不是有個子字?甭管這些,薛郎也體諒體諒,想想程夫人成天除了盼您回去,能有多少樂子?這不正值佳節,您讓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參加宴會,女人喜歡這個。」
薛崇訓心下一尋思有點道理,便說道:「那我回去問問,下午給你回話。」
他回內宅一問,不料真被張五郎說中了,程婷十分高興就答應下來,馬上就興奮地問了一大堆問題:「送什麼禮物?我要穿什麼衣服?」
薛崇訓打了個哈哈:「五郎那丈人是嶺南絲綢商,也不缺錢花,咱們無需送貴重禮物,昨兒你不就在做月餅了?弄個精美的盒子裝上,就送餅子,既風雅又省錢。穿什麼……唔,你穿什麼都好看,隨意吧。」
程婷歪著頭想了想,沉吟道:「本來有一身宮廷羅裙,可是太露了,地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