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日用一五一十地將劉幽求聯絡各方要謀反的事兒交代清楚,眾大臣聽罷臉上皆有詫異之色。很顯然這事兒從黃門侍郎口中說出來多半是假不了,官員說話是要負責任的,如果查實了是誣告要反遭其罪。
根本就不需要證據,太平公主當即就下令道:「派個御史去嶺南責問劉幽求,如他不認便帶回京師當面對質。」
這時竇懷貞起身抱拳道:「臣舉薦一人可擔當此任,門下省左拾遺周彬。」
太平公主隨口問道:「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有何過人之處?」
竇懷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殿下沒聽說過周彬,但肯定聽說過縛遊藝……」縛遊藝是武則天時期有名的酷吏,心理極度變態,不過這種人得罪的人太多又沒大權幾乎是沒有好下場的。竇懷貞繼續說道,「周彬平生最敬重的人便是縛遊藝,於刑律之道頗有心得。但因其叔父與我私交不錯,言刑律戾氣太重,不願周彬到刑部當差;但最近其叔父已告老還鄉,周彬多次求我為他調任差事,以便學有所用。正好劉幽求這事兒可以讓他施展施展以觀能耐,故臣舉薦之。」
太平聽罷點頭道:「如此便加周彬為御史,出京負責劉幽求之事,辦得好回來再派官職。」
劉幽求本就是李隆基以前的心腹,如今廟堂上手握重權的人都是他的政敵,沒有一個人為他說半句話,被告之後嫌疑重大,馬上就要問罪毫無懸念。
而崔日用雖然主動交代,其實也有嫌疑,他交代完事情經過便一言不發地伏在地上,等待著命運的審判。太平這時看著地上的崔日用,抬起袖子猶豫地沉吟道:「崔日用……」
剛喚一個名字,崔日用便渾身一顫,上身伏得更低了,幾乎是趴在地上。
「你們覺得崔侍郎功勞幾何?」太平回顧左右,問身邊的宰相。
大家都沒說話,她是不是在問功勞大小,而是在問該不該把崔日用一起下獄吧?劉幽求不和別人聯絡,就偏偏和他崔日用聯絡,顯然這廝自己也撇不清干係。在場的諸大臣理政方式完全不同,但相同的是都差不多老油條了,各有一套立身處世的道理,就算是那平日看起來淡泊不爭的陸象先,也發明了個成語「庸人自擾」不是。大伙兒明白得緊,這事兒不能亂提建議,關鍵看上位者有沒有那個胸襟。
涉及謀逆之事,如果太平心裡容不下崔日用,再怎麼勸諫都沒用,要理解高處不勝寒的心境啊。
連薛崇訓都沒說話,他明白,崔日用自己交代之後,他手裡的那份信札就已經失去意義。此時此刻如果把那信札拿出來想落井下石,恐怕會起反作用,反倒幫了崔日用這廝一把。因為如果薛崇訓那樣干,太平肯定馬上就明白了,這事兒的根源是薛崔二人之間的矛盾。
薛崇訓權衡利弊之後,也是默不作聲,就等母親自個拿主意。
太平公主沉吟良久,說道:「崔侍郎請起,這事兒你且安心,如果沒有真憑實據指明你有牽連,我會為你做主,絕不會冤枉了你。」
崔日用聽罷大喜,忙叩拜道:「謝殿下不殺之恩,臣沒齒難忘。」
而薛崇訓卻是大為不爽,心下咯噔一聲:操!這樣都沒事?他心道:反正都成這麼個場面了,不如把信拿出來激一激,聊勝於無。
不料這時又聽得陸象先欣慰地說道:「殿下胸懷天下海納百川,以國策穩定為大,老臣由衷敬佩。」
薛崇訓聽罷一琢磨,政變以來朝廷確實實施的是懷柔國策,雖然這政略是陸象先提出來的,但已獲得了太平及眾黨徒的認可……如此一想,劫持密信這事兒原本就不怎麼靠譜,是枉做了小人……
他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到嘴邊的話頓時給咽下去了。
一眾人開完會,崔日用屁事沒有便放出紫宸殿來。大家散夥,薛崇訓正待要走,卻被母親單獨留下。
他以為又要被上政治課,被教育一通什麼拉攏世家之類的老生常談。但太平沒提那壺,只說道:「上回你給我舉薦的那個女道士玉清,我傳話下去後就差不多把這事兒給忘了,不想前日東都的官員把她給送宮裡來了。」
「玉清道姑啊?」薛崇訓很久都沒想到她了,這時提起,他想起的人倒是白無常。他說道:「嗯,母親大人要修習道法,玉清是最好不過的人選了,市井中那些披著道袍坑蒙拐騙之徒,修行上連玉清的一個手指頭都趕不上。」
太平公主帶著揶揄的微笑:「昨兒我見過她了,長得白凈,你倒是交際得廣,連女道士都認識……回想起來,我以前也出家做過道士,後來才還俗的。」
薛崇訓知道這事兒:以前太平公主十來歲的時候,吐蕃來求親指名道姓要她嫁過去,她沒辦法才出家做道士,說是要為父母祈福,實則就是逃婚。
他想罷靈機一動,當下便以溫情為手段求情道:「吐蕃荒蠻之地,男人腦門上梳辮子一副蠢樣,咱們大唐公主過去就是遭罪。如果那時候兒臣在,就算母親沒出家躲避,也會像搶金城一樣把母親大人搶回來。」
太平意寓深長地笑了一下:「都是我把你慣的,看成什麼樣子了。」她隨即又道,「玉清定是你認識的人,你要不要見見她?對了,她身邊還有個奴婢,聽玉清叫她小白,長得可是乖巧,你也認識?」
白無常?薛崇訓又是激動又是納悶:玉清那母道士是個百合,白七妹怎麼又和她搞到一塊兒了?
但他正要找白七妹辦點事,愁找不到她呢,現在可好,混到皇宮裡來了,要找不就容易了?這樣的江湖人物能混到宮裡頭,也是因為薛崇訓這個當紅郡王舉薦的關係,不然是絕不可能有機會進來的。
薛崇訓當即便說道:「我與玉清本是朋友,清談道法而已,多日不見見見也好……絕無其他關係。」
「你不說還好,一說就是欲蓋彌彰。」太平笑嘻嘻地說道。
母子二人便從紫宸殿出來,前呼後擁地來到御輦之前。太平要薛崇訓同車,但薛崇訓見這種車子是皇帝坐的,太平可以說是皇兄恩賜的,薛崇訓去坐卻有點說不過去,太張揚了,他便拒絕上車騎馬護在一旁。
正如肩寬魁梧的人穿西裝能撐起來更有氣勢一樣,長得高大的人騎大馬才能和駿馬相得益彰。薛崇訓那副身材正適合騎高頭大馬,在敞篷御輦上的太平公主途中都多次回首看他,目光中極盡寵愛。
但薛崇訓也鬱悶,母親這種寵愛並不是千依百順,不然她怎麼非得把他的女人往外送?這事兒沒法靠她,薛崇訓打算自己瞎搞,弄出一攤子事擺起,麻煩也是被逼的。
來到承香殿前,薛崇訓從馬上矯健地跳將下來,正見太平公主要下車,那邊有個宦官已經小跑著過來了,薛崇訓便趕在前面走到她的面前,手往袖子里一縮,墊著衣袖把手腕伸了過去。太平公主會意,便把保養得嬌嫩的玉手輕輕放在薛崇訓的手腕上,扶著他下了車。
薛崇訓得討好著點母親,先打幾張感情牌鋪墊著,以後胡搞弄出麻煩來,也更可能被寬恕不是。像上回在吐蕃那事兒,多大的麻煩,要換作別人腦袋早就搬家了,可他沒事。
二人走到飛橋上時,太平公主揚了揚下巴,看著上面那乘涼的高閣道:「諾,那邊,以前是我常呆的地方,聽說道家住得越高越能接近上天,我便讓給玉清做星樓了。你上去見她吧,聊完了陪我午膳。」
薛崇訓遂走過彩虹一般的弧形飛橋,向那星樓走去,快走到地兒時,忽然從一道門裡伸出一隻蔥白的胳膊來只抓其衣襟,薛崇訓吃了一驚,左腳向後一跨穩住下盤,上身向後一仰躲過了一招。就在這時,聽得咯咯一聲嬌笑:「薛郎好身手呢。」
是白七妹的聲音……有些人本身是危險人物,但薛崇訓的潛意識裡卻很信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的戒心便直線下降,立刻被抓了個正著,一下子被拉了進去。
「唉喲,你就不能溫柔點嗎,撞得人家胸口的兔兔生疼。」白七妹那聲音簡直嬌到了極點。
薛崇訓看到她那張清純的娃娃臉,心下一喜說道:「我正有件事兒。」
「讓我猜猜。」白七妹笑眯眯地把手指按在薛崇訓的嘴巴上,歪著腦袋想了想,嬌羞地撒嬌道,「你是討債來的,想舔人家那裡……雖說上回答應了你的,但我可以賴帳啊,唔,看你的表現,壞東西!」
她老是這麼活潑,要是在平時薛崇訓真沒法擺脫這種緋色的氣氛,但這時他心裡掛著要緊的事,便說道:「先說正事兒,我要你幫個忙辦件事……」
「什麼叫正事兒,什麼叫歪事兒?」白七妹翹起小嘴嬌嗔道,「那麼久沒見面,你都不想我?還說什麼歪事兒,懶得理你,我又不是你的手下,憑什麼要聽你的?」
薛崇訓愕然,對付這女人,你說給多少多少酬金那基本沒用,他只得好言道:「是,我的錯,怎麼能先想著歪事兒呢?」說罷身手在她的胸口上摸了一把,笑道,「發現你這兔兔好像比以前更大了,是不是玉清給你摸大的?」
白七妹臉上一紅,唾了一口道:「討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