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赤嶺出發到現在,大夥已有兩天兩夜沒有認真休息,眾人拖著疲憊的身體,邁著沉重的步伐,行軍速度愈發緩慢。
薛崇訓一面聽著山林間不知名的鳥雀的聒噪,一面用昏昏沉沉的腦子思索對策,他想了許久便對身邊的將領說道:「沒帳篷沒被子,晚上停下來紮營非得凍生病不可。中午咱們便紮營,白天休息、晚上行軍。」
這青藏高原原理海岸,晝夜溫差非常大,白天太陽一曬暖洋洋的還很燥熱,可一到太陽下山,能凍得人發抖。
幾個人又商量了一下行軍和紮營的安排。吐蕃的追兵也是人,不可能連續不停地追趕,也要休息的,所以大家都覺得休息半天反而能提高行軍速度。只是路線上選擇需的有點講究。這兩天他們一直沿著水源日月溪而行,現在為了隱蔽行蹤,他們打算改變方向。
日月溪在此段路是向南而流,約百里地之後會轉向東面,流經大唐境內。薛崇訓與眾將商議,決定離開水源方向,折向東南。這樣日月溪的河岸線和行軍路線就能組成一個山角形,兩三天之後軍隊又能與河流「匯合」。
計議定,大夥向東南方向走了半日,等日到中天時,薛崇訓遂下令停止行軍,派人伐木紮營。早上在那個吐谷渾村莊搶劫的柴刀等物倒是派上了用場,砍樹還得斧子柴刀比較麻利,橫刀是砍人的,用來砍樹實在費力。
安排了崗哨輪流,大多數人倒地便睡。薛崇訓一坐下來,困意也是頓時犯上來,眼皮打架,很快就睡著了,沒想到這硬邦邦的地上也能睡得如此舒服,比大明宮的綾羅大床還爽呢。
薛崇訓睡得特別死,一覺醒來,周圍已是黑漆漆的,呼嚕聲仍然此起彼伏。他這才想起自己正在逃亡的路上,將士們的呼嚕聲聽起來非常動聽,叫人安心,至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幫難兄難弟。
旁邊的一個軍士見薛崇訓坐起來,便說道:「太陽剛下山,要傳令兄弟們起來了么?」
氣溫果然明顯比白天低了些,不過溫暖的地氣還未散去,並不算冷。薛崇訓便說道:「再等一會兒,便叫大夥起來吃點東西繼續趕路。」
其他將帥也醒了兩三個,紛紛坐到薛崇訓身邊來閑聊。還有個鬍鬚花白的老兵也湊了上來,薛崇訓道:「多睡會兒,難得休息一陣。」
老兵道:「年紀大,瞌睡就少。」
薛崇訓看了他一眼,頓時想起了這個老頭子就是在石城堡下說他在這邊上過蕃的老兵,老頭命大,現在還活著。於是薛崇訓不由得就多和他閑聊了幾句:「呆會天冷了便趕路,活動起來正好禦寒。」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軍士飛奔而來,慌慌張張地說道:「稟報郡王,東南面發現一股人馬,天太黑他們沒打火把,不辯敵我。距離半里地。」
「估摸有多少人?」薛崇訓吃了一驚。
來人道:「展開的地方不大,應該不會超過一千人。」
薛崇訓皺眉沉吟:「怎地出現在咱們的前方?」
一個將領道:「這地方是吐谷渾人的地盤,估計是吐谷渾人。」
薛崇訓抬頭對那人說道:「傳令斥候隊,繼續查探,把人數搞清楚!」
「傳令,整軍備戰!」
營地里一陣吆喝聲和嘈雜,眾軍從睡夢中醒來,慌忙之中排列隊形,有的要點火把,但被將領制止了。
「娘的,斥候隊搞什麼,這麼近才發現別人?」
「他們摸黑來的,又在前邊,半里地發現算不錯了。」
……
現在才倉促逃跑,估計會跑得七零八落,潰敗在所難免,好在很快斥候隊便報敵軍人數不多。薛崇訓回顧眾軍,盔甲全無,長兵器都沒有,戰鬥力定然大不如前;但對方多半是吐谷渾人,這幫亡國奴戰力比吐蕃還不如,薛崇訓沉思片刻,便下定了干一架的決心。
吐谷渾原本世居青藏高原,靠近隴右地區,是夾在大唐和吐蕃之間的一個小國,以鮮卑族人為主,一開始依附唐朝,同時唐朝也利用他們作為抵擋吐蕃勢力的橋頭堡。但唐軍和吐蕃作戰不利,導致吐谷渾被吐蕃吞併,其族人一部分內遷到唐朝境內,一部分留在青海成了吐蕃的附庸。
戰爭便是如此,勝仗越打敵人越少,一旦不利就越打越多,吐谷渾人本來已被唐人征服,結果又成了敵人。
薛崇訓帶的雖然是殘兵,裝備零落,但紀律和訓練依然嚴謹,唐人能控制如此多周邊異族,靠的就是能戰的唐軍府兵。不出一會,剩下的五六百人便以各隊正為核心列成了戰鬥序列,嚴陣以待。
「讓敵人嘗嘗咱們唐軍的厲害!」薛崇訓揮起橫刀大喊道。
眾軍氣魄雄渾地大呼起來,呼聲在山林間迴響,臨戰前的吶喊讓士氣高漲。
不料這時卻見營地外的人紛紛驚叫著從營門口狂奔進來。薛崇訓一看十分納悶,唐軍啥時候發生過一觸即潰的事兒?想當年大非川之戰,薛仁貴率兩三萬唐軍面對四十萬吐蕃,面對敵軍二十倍於己,且輜重糧草全無、深入敵境,已是絕境之地,尚能決一死戰,以全軍覆沒的代價重創吐蕃,讓他們主動提出議和。
薛崇訓頓時怒道:「發生了什麼事?!」
「蛇!蛇!蛇!」這個字像瘟疫一樣在軍營里擴散開來。
真的有蛇,很多小蛇!只見營地的欄珊縫隙里,鑽進來無數的小蛇,軟軟地遊盪的東西讓人一看就肉麻萬分。那東西烏青的顏色,腦袋卻是白的,只有指頭大小,靈活地遊盪,速度極快。
有人驚呼道:「是高原白頭青蛇,有毒!大家小心!」
慘叫很快在四處響起,營地立刻變得猶如地獄,被一股恐怖的氣氛層層籠罩。
連在村莊里搶的那幾匹騾子都不安地躁動起來,牲畜最是靈敏,它大概也感受到了危險。
實在邪門,這是打仗嗎?人們的臉上都充滿恐慌,但依然按照命令努力形成戰陣,作為軍人,他們有意識:沒有組織和戰陣,就是一個死字。
「兄弟們,都點上火把,蛇怕火。」
大夥忙把松枝做的火把點燃,拿在手裡揮舞,小蛇果然不敢靠近;但是許多人還沒來得及點火,已有蛇遊了進來,被咬的人恐懼地大叫亂跳,極大地影響了隊形的嚴整,更何況那些爬進陣隊的蛇沒被殺死之前仍然在瘋狂地咬人!
蛇一般是不主動攻擊人的,外面那些吐谷渾人能控制這種畜生?
突然空中蕩漾起一陣陰冷的簫聲,嗚咽著猶如怨婦在抽泣在哀怨,又如冤魂的咒語。
「嗚嗚……」天空彷彿驟然之間又黑暗了一些。
自喻萬物之主的人類,其實內心時常充滿惶恐、非常脆弱,陰冷的氣氛讓唐軍幾乎精神崩潰;詭異的簫聲就像死亡的審判,人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薛崇訓指著簫聲方向大喊道:「弓弩!弓弩隊,箭矢上弦……」
這時,簫聲蕩漾的空中突然夾雜進了「嗖嗖」的異響。
昏暗的天空上突然飛來黑漆漆的長條,軟軟的、糾結的……蛇!蛇會飛?當然不會,一定是有人用工具在拋擲。
「放箭!放箭!」
小蛇從天而降,掉在人們的頭上,頸窩裡,背心裡……冰涼的感覺實在讓人全身都會起雞皮疙瘩。
慘叫聲不絕於耳,雖然大家打著火把,但蛇直接飛進人群,無處可逃,只能亂爬亂咬。
一個將領對薛崇訓說道:「郡王,沒法整隊了,咱們只能立刻進攻!」
如此混亂的隊伍,完全不明狀況的方向……竟然要這樣進攻?但此時此刻有何辦法!薛崇訓最擅長的就是見機行事當機立斷,當即便大喊道:「眾軍聽令,弓弩隊在前,戰峰隊在後,全軍進攻!」
極度恐懼的氣氛、絕望的情緒、混亂的隊伍,唐軍沒有馬上四散,已經顯示出了非凡的軍心。
混亂的弓弩手零星而盲目地向夜空放箭,許多人還忙著對付身上和身邊的毒蛇,絕望的喊聲混成一片,人們茫然地舞動著手裡的火把,嘈雜的人群相互攜裹著極其緩慢而地向前推進。
什麼弓弩手和戰峰隊完全不成隊形,亂成一團。作戰的時候一窩蜂亂沖簡直是扯淡,特別是步兵不成隊列實在和送死沒分別。
空中嗖嗖亂響,那些箭羽在黑漆漆的天空中傾瀉而下,沒有裝備的唐人死傷慘重。如果在正常情況下叫他們冒著箭矢衝鋒並無問題;可現在這狀況,那些叫人生寒的小蛇讓軍心混亂,上去又是漫天的箭欲,堪比人間地獄。
沒一會便有人開始逃跑,將領們喝也喝不住,很快就成潰散之勢。營地這邊還算平坦,敵軍馬隊多少有發揮空間,見唐軍混亂,便沖將過來。
薛崇訓旁邊的將士見狀,進言道:「敗績在前,咱們各自逃生吧,或許能有一些人保得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