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這回你定要封王了。」武二郎與薛崇訓並馬而行。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就薛崇訓沒有封王,因為上次唐隆政變的時候他沒半點功勞;這次卻大為不同,最大的功勞肯定算薛崇訓,太平心裡明白不過。
薛崇訓無比輕鬆地說道:「沒死就好,其他都是浮雲。」
他說罷抬起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氣,外面並沒有血腥味,雖然宮廷里死了不少人。
心裏面好輕鬆,這種感覺就像以前大考完最後一科後的感受,第一個想法就是終於可以多睡會,好好玩耍啦。至少眼前是不用擔心什麼了。
迎面吹著溫柔的涼風,他喜歡清晨,如果是平時就更好了,會看見許多人開始一天的生活,充滿了活力。朱雀大街兩旁的麵餅最好賣,很多清廉的官員早上都是到小店裡買兩個麵餅,一邊吃一邊去衙門,和後世上班差不多,然後到了中午吃公家,政府提供午膳。
今天是個例外,大臣們或在外朝熬了一夜,或留在家裡不敢隨意亂走,街上很是冷清。
眾人騎馬一路向東,沿著大街從東市北街通過,然後向北一轉,就到了五王子府所在的興慶坊。從坊門進去,照樣冷冷清清,所有人都縮在家裡。薛崇訓身邊的兵馬約兩百人,卻已掌控了這裡所有人的生死。
就在這時,他的心裡忽然冒出屠殺的念頭,而且這種想法讓他很有快感,他還幻想著抓住五王子府里的女眷,然後施以各種折磨,凌辱到死……當然只是想想,他並不敢公然這麼干。
「惡」就像魔鬼一樣,總是潛藏在內心深處,不時就會冒將出來。
起先在宮城裡大戰之時,他以為自己參悟大道,找到了活著的意義,頗有點「為人類解放事業而奮鬥終生」的熱情……但剛過一夜,那股子熱情就被各種本性就給沖得無影無蹤了,貪婪、自私、慾望。在漫長的日子中,內心總是被這些東西籠罩,揮之不去,去之復來。
也有的人一生都在尋找精神上的飛躍,一些僧侶、隱士身體力行,不計物質得失,壓制著各種人性的惡,淫、嗔、貪等等。但薛崇訓同樣不感興趣……他竊以為有些東西就是「洗腦」。
不過有時候他的公心也絕非虛情假意,人須得融入整體,就如這次政變,他為太平集團浴血奮戰、勇猛向前,因為自己屬於這個集團,完全是一種本能……進而擴大,是不是就該到民族大義,甚至人類幸福那個境界了?
……
興慶坊中間有個大湖泊,這裡有山有水,真就像喧囂塵世之中的一個世外桃源。各種建築或依山或傍水,花草樹木點綴其中。園林式的居住環境,整整佔了一坊之地,這個地方基本沒有平民居住。權貴們就是好,越高的權位,佔據的社會資源越多……強國佔據的資源也更多。
薛崇訓不認為李隆基會在這裡,如果他真躲回家裡,不如自裁省事。他回頭對武二郎道:「二郎去申王府,把李成義的頭顱取來,其他的事你們看著辦。李魁勇,率右旅隨從二郎。」
「是。」
薛崇訓輕輕一踢馬腹,「其他人隨我來,先去李成器家。」
左旅剩下的人一百左右,一路走來,並沒有發生亂兵哄搶的事情,他們依然保持著隊列,整整齊齊的,這倒不是薛崇訓的命令,仗都打完了,軍官們要縱兵搶劫他也不會阻攔。
來到長子李成器家門口時,外面是一道龍門,也就是個門廳,用料很奢侈,翎子不少起碼是普通房屋的一倍,但它除了展示一種門楣和地位沒有其他任何作用。龍門兩邊的箭樓倒是有防衛作用,但現在沒人敢武力對抗了。
來沒來得及叫門,大門便打開了,幾個奴婢跪倒在道旁,戰戰兢兢。薛崇訓策馬上前,率兵進門,然後問道:「郡王何在?」
地上的一個奴婢答道:「小人不知。」
薛崇訓沒難為他,穿過門廳,是一道蕭薔,眾軍一起向裡面走,裡面迴廊慢繞的院子古色古香分外漂亮。很多將士沒見過這麼華麗的住宅,不禁左顧右盼,讚嘆不已。
北牆東面有道洞門,薛崇訓剛走到門口,一個宦官擋在馬前道:「內眷之所,於情於理您不能……」
咵!
薛崇訓身邊的一個侍衛提刀便劈,那官宦的頭顱掉到了地上,無頭屍身像一個麻袋一樣漏著水緩緩歪倒下去。
進入內宅,裡面有條廊廡,但沒有外院的路那麼大氣寬敞,騎馬得低著頭,眾軍便直接從邊上的花花草草上踏過,種植的那些玩意也許是很多名貴的物種,但現在和野草沒區別。這裡沒什麼人,估計大多數都躲到各種的屋子裡去了,只看見有幾個丫鬟調頭就跑。
只見北面有棟大房子門口還侍立著幾個人,薛崇訓便策馬走到那邊,問道:「立節郡王在裡面?」
被問話的奴婢簌簌發抖,怯生生地點點頭答道:「是。」薛崇訓完全理解她的情緒,換作自己被擺開案板上任人宰割,也會如此無助吧?
薛崇訓等人遂進入大廳,果見李成器正坐在上位上,見到甲士進門,他強作鎮定地說道:「罪臣一直在家中聽候發落,沒有參與任何事情。你……」
這時薛崇訓已緩緩從腰間把橫刀抽出來了,刀上還有沒有擦凈的血跡,顯得愈發猙獰。他提著刀一步步向李成器走去。李成器滿臉的絕望,很顯然,他沒做什麼錯事……作為長子,甚至把皇太子的名分都讓給了弟弟,只是投錯了胎。
成王敗寇,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家對他「讓皇帝」的評論,或許不會冠以道德的理由,而是心機或者懦弱,反正不會有什麼好話。誰叫他是李隆基家的人呢?
李成器感受到了死亡的壓力,終於坐不住了,站將起來,白著臉道:「慢……聽我說,讓我見一面姑姑,現在你們要做的是安人心,殺我有何作用?慢,慢,站住……薛郎聽我說,咱們可是親戚,看在親戚的份上,緩兩日……」
薛崇訓也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一刀捅進了李成器的腹部。
「啊!」李成器慘叫了一聲。
薛崇訓盯著他的眼睛,手上用勁,將刺進他肚子里的橫刀絞了一轉,彷彿聽見了腸子斷裂的聲響。
李成器大張著嘴,臉已經扭曲得可怕,牙關咬得「嘎嘎」直響,哀嚎已經無法表達他的痛苦了,他的瞳孔漸漸放大,慢慢失去了光彩。
「爹……」忽然一個女孩兒大叫了一聲,從屏風後面沖了出來。這個女孩兒薛崇訓認識,就是李妍兒,上回在大明宮裡還被她追上房頂了。
大眼睛,小鼻子,俏皮的菱形小嘴總是愛做翹的動作,對人不是撒嬌,就是耍橫。但現在她卻滿臉的悲傷。
是的,李隆基的勢力完蛋了,李成器死了,李業死了,李范死了……以後她向誰撒嬌去?至於耍橫,誰還甩她的帳?
隨即屏風後面又衝出來個美婦人,驚恐地喊道:「妍兒,別過去!」但李妍兒沒聽她的,婦人一邊追一邊哀求道:「她不懂事,求你們放過她……」
這時薛崇訓的刀還在李成器的肚子里,血淋淋的刀尖從背上冒出尖來。看到有人噔噔地踏著木地板直撲薛崇訓,侍衛們一急,「唰唰」就拔出兵器來了。
張五郎不殺婦孺,但薛崇訓手下的侍衛可不管這些,這時任何危及郎君安全的人都會被他們毫無留情地斬殺!
薛崇訓的腦子裡一瞬間閃過幾個場景,麟德殿的馬球賽,溫柔的仙女金城,還有這個小女孩的玩鬧……那天自己居然爬樹了。
「別殺她!」薛崇訓驟然喝道。一聲大喝,震得人們臉色都變了,迴音還在大廳中迴響。李妍兒也被嚇住,站在了原地。
眾人反應過來,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而已,能拿薛崇訓怎麼樣?他們便鬆了一口氣,收起兵器站到一旁。這時薛崇訓道:「她有公主的名分,你們不能動她。」
驀然之間,薛崇訓看到了李妍兒的眼神,她的眼睛裡充滿了仇恨。當著她的面殺了其父,不恨才怪……她得到的尊貴、寵愛,說到底就是因為她是李成器的女兒,脫離這個身份,她什麼也不是。
現在李成器死了。
薛崇訓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只是說道:「你馬上就會長大的,會明白,殺你父親的人不是我。」
明明刀子還在李成器的腹中,他居然說殺人的不是他?世上還有如此不講理的人?可是,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覺得薛崇訓的話非常有道理。
李妍兒悲憤交加,故計重施,抓住一個侍衛的衣領,驕橫地瞪著他,然後伸手去拔他的佩刀……可是,這回她沒有得逞,那侍衛雖然不敢動她,但絕無可能任她取自己的兵器。
侍衛一把就抓住了抽出半截的刀鋒,血立刻從他的五指之間滲來了,冷冷地看著李妍兒。李妍兒嚇了一跳,急忙放開了手。侍衛好像沒有知覺一樣,鎮定地將刀推回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