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鬍子從李守禮府上出來之後,想起薛崇訓托他辦的事,便徑直趕去州衙大牢提人,把被當成馬賊關押在牢房裡的馬痴弄出來。大鬍子在幽州當了幾年官了,官府里熟人不少,要提個把人確實是輕而易舉的事。
把馬痴弄出來之後,潘大鬍子一看頓時十分吃驚,可憐這後生,被弄進牢里才不到一天,就搞得不成人樣了,衣衫襤褸,鼻青臉腫的,一身都是傷。
潘好禮見了他之後問了一些話,他卻一概不理,一句話不說。後來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不知道」,不然潘好禮真以為他是個啞巴。
潘好禮叫人把馬痴收拾了一下,在傷口上敷了葯,換了身衣服。這時他的手下來報,說是跟蹤的那個人搬地方了,去了州前街的興隆酒樓。於是潘好禮便差人悄悄把人送到酒樓里去。
第二天,李守禮又傳喚幾個官員商議大事,但幾個人依然沒有達成一致。潘好禮和那錄事參軍的意見是乾脆點投靠太平公主:既然是二選一,選太子最多只能自保,無法得到功勞和好處;選太平公主是風險和機遇並存。但是司馬袁嘉祚卻堅持主張走正道,這樣比較穩妥。
這時潘好禮建議先見見薛崇訓,既可以確認他的身份,也可以探探口風。李守禮以為然,考慮到自己是汾王,爵位比薛崇訓高一級,便叫潘好禮秘密聯繫薛崇訓,送到府上來見面。
……薛崇訓在興隆酒樓里見到了馬痴,頓時略微鬆了一口氣。馬痴一個勁說道:「郎君,我什麼也沒說!捉我的那財主家,好不講理,啥也不問就一口認定為是偷馬賊,打了我一頓,送到牢里,被刀筆吏審了一會,我一句話不說,他們怒了又打我一頓……」
薛崇訓扶起他說道:「忠心可嘉,原本可以多記一功,但是此事的紕漏出在你身上,險些節外生枝,過錯和功勞相抵,我既不罰你,也不獎你,你可心服?」
馬痴忙道:「謝郎君寬宏大量。」
薛崇訓點點頭:「人沒事就好,待辦完大事,我找潘大鬍子給你出這口惡氣。」
就在這時,外面的侍衛進來稟報,說那潘大鬍子想見郎君。薛崇訓問明之後,便帶著侍衛跟著來人出了酒樓,見到了潘好禮,原來是李守禮要相見。
薛崇訓坐上潘好禮的氈車,和他一同去汾王府。馬車一路進了大門,他們才從車上下來。薛崇訓回顧左右,只見這汾王府並不講究,甚至顯得有些破舊,恐怕比自己的衛國公府都還要差一些。地方上確實比不上長安奢華,怪不得當初母親被迫移居蒲州時會那麼生氣了。
也聽說這李守禮脫離幽禁之後,大肆納妾,幾年功夫,兒女竟然多了幾十個……他的食封,養妻妾兒女恐怕都花費得不少。
薛崇訓隨同潘好禮一起來到會客廳內,只見正中坐著一個駝背的中年人,一臉猥瑣的表情,不是李守禮是誰?唐中宗剛登基那會,薛崇訓在各種宴會上還常常能見到他,所以兩人是認識的。
「薛郎,你怎麼到幽州來了?」李守禮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足胡亂做了幾個動作,好不講究,實在沒有任何風度可言。
薛崇訓笑道:「汾哥,幾年不見,我還以為你記不得我了呢。」
李守禮是章懷太子的兒子,其父章懷太子和太平公主、李顯、李旦兄妹都是武則天和高宗皇帝的子女……所以薛崇訓和李守禮是一輩的人,在長安時諸王子貴胄都愛叫李守禮汾哥,所以薛崇訓開口便這麼稱呼起來。
這個稱呼讓李守禮面上一喜,額外地親切起來,他在幽州呆了好幾年,長安的王子王孫早記不得他了,何曾還能聽到一句親切的「汾哥」?
李守禮猥瑣地笑起來:「那時候薛郎在諸王子面前顯得很寒酸,當時我還真不怎麼注意你呢。」
此言一出,潘好禮和袁嘉祚等三人面面相覷,臉色十分難看。
薛崇訓愣了愣,但轉瞬便重新露出笑容道:「是啊,真是山不轉水轉,咱們可是又見面了。你瞧,現在我在長安順風順水的,這回被委任個戶部侍郎,到洛陽一出干點成績來,等回到長安說不定就封王啦,哈哈……汾哥在幽州呆著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出頭之日?」
李守禮摸了摸腦袋,並不計較,繼續猥瑣笑道:「我在幽州過得挺快活的,也不太想回長安了……但是潘大鬍子他們說你來找我,准沒好事,我怕又被弄回大明宮關起來,三天一頓小打,五天一頓毒打,唉,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使君……」潘好禮終於忍不住打斷了李守禮的話,十分尷尬地說道,「因為局勢微妙,所以使君不得不多些考慮,並不是那個意思(准沒好事),衛國公不遠千里來到幽州……暗查漕運,我們理應以禮相待才是,怎奈身不由己,恐人不端猜測。」
薛崇訓看了一眼潘好禮,然後對李守禮說道:「汾哥,瞧你這佐官,沒事彎彎繞繞的,我也不怪他,他畢竟不是兄弟幾個呀。我也不是准沒好事,直說吧,這回我是來幫汾哥的。」
李守禮睜大著眼睛看著薛崇訓道:「你怎麼幫我?」
薛崇訓道:「我在洛陽一面做正事,一面玩女人,女道士都被我玩了,原本很快活……」他一面說一面觀察李守禮的表情,只見他聽到玩女人立刻就露出了很感興趣的樣子來,薛崇訓心裡頓時一陣好笑。
他繼續說道:「……可是朝里派了個御史楊思道下來,楊思道你知道吧?太子提拔上來的人。那貨一到洛陽就指手畫腳,十分遭人閑,還有跟著他的那個宦官魚立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借採訪之名跑到你們幽州來,你以為是為什麼?」
聽到薛崇訓提到魚立本,其他人的眼睛都睜大了幾分,因為他們這些天也在琢磨魚立本這宦官。
潘好禮性子急,脫口便催道:「魚公公幹嘛來的?」
「不知道。」薛崇訓皺眉道,「但我見此人陰柔,怕他會暗地裡搞什麼名堂……萬一這個宦官回到宮裡,亂說一通,說我出京的目的就是和汾哥你聯盟,今上不得提起小心?我想封王也不敢奢望了,汾哥也得受到牽連,你說是不是?」
李守禮皺眉道:「那薛郎究竟是不是真想和我聯盟啊?」
薛崇訓道:「這就看汾哥你了,不願意也不勉強,我們還是表兄弟,但你得厚道些,別說我來過幽州,懂不?」
李守禮點點頭:「我不說……潘長史,你們倒是給我想想辦法,現在怎麼樣才好?」
袁嘉祚忙站出來,和氣地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咱們還是多想一想,不能當作兒戲。」其他人也點頭附和。
薛崇訓沉吟片刻,說道:「行……我也不便留在王府上,以免人多眼雜,惹人懷疑。我還是住在那家酒樓里,不過汾哥要儘快給答覆,我不能在幽州逗留得太久了。」
李守禮想了想,他府里有些上過床的女人他連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哪些靠得住哪些靠不住,總之是亂糟糟的,便不留薛崇訓,只叫潘好禮送他出去。
送走了薛崇訓,潘好禮回到李守禮府上,其他人都還沒走,只聽得錄事參軍源乾曜說:「昨兒我收到洛陽好友的信札,那楊思道確實是太子那邊的人。魚立本是跟著楊思道下來的,恐怕多半也是一路貨……這宦官到幽州來,老是派人問東問西的,十分可疑。」
潘好禮走進門就斬釘截鐵地說道:「魚立本就是來監視使君的!」
袁嘉祚沉聲道:「攸關方向的決策,我們豈能受一個拿不準的猜測左右?」
潘好禮情緒有些激動:「行,甭管魚立本這件事!我就這麼說,很明顯的事:使君以前之所以安全,就是因為離開京師太久,已經淡出上面的視線;但使君的身份明擺著,只要長安注意到了,咱們還能躲么?使君的身份對誰威脅最大,誰就是咱們的敵人!」
李守禮出身有做皇帝的資格,對誰威脅最大?誰想當皇帝就對誰有威脅……現在潘好禮的立場已經表明了,是支持李守禮投奔太平公主!
錄事參軍源乾曜咳嗽了一下,沉聲道:「我贊成潘長史的意思。」說罷看向袁嘉祚。
很明顯,就算是在幽州這樣一個權力小圈子裡,也有站位的問題。廳中四人,除了李守禮,已經有兩個人亮牌了。
袁嘉祚沉默不語,事情發展成這樣,他其實也對自己原先的觀點產生了動搖,但是官場上有個忌諱,千萬別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否則同僚就會認為你這個人混得不夠老道,不夠成熟,容易左右搖擺,不能信任。
但是既然已經有兩個人明白站位了,袁嘉祚如果硬撐下去,不僅於事無補,將來萬一發生消息泄露等意外,估計還會算到自己頭上……所以他一時感覺左右為難,乾脆便含混地說道:「既然二位同僚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再過多糾纏,使君作個決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