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的行轅旁邊有所偏院,好像挺清凈的,他早上起來正打算在那裡練武活動筋骨,進門卻發現院子里居然養著一群雞!朝廷機構現在都在長安,東都這些衙門裡竟然養起雞來了,也不知是誰養的,薛崇訓忽然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覺得好笑。
門口的一個皂隸忙上來說道:「郎君見諒,我馬上把它們趕走。」
這時薛崇訓見一隻公雞正在追逐一隻母雞,頓覺有趣,便抬手制止道:「不用,我見它們挺有意思的。」
皂隸愕然,不知所以然,一旁的三娘也是無語。薛崇訓彷彿童心未泯,向那皂隸要了一把粟米,丟到地上逗起那些雞來了。
一群雞爭著啄了一會米,又開始了公雞和母雞的遊戲。先前那隻小公雞又去追逐正在啄米的羽毛光滑的母雞;母雞撲騰著翅膀到處逃竄,但不幸還是被小公雞追上了。小公雞剛爬上母雞的雞背,不料半路里一個雄偉的大公雞殺了出來,衝上去就去啄那小公雞。兩隻公雞遂伸長了脖子開始爭鬥,可是高矮懸殊太大,沒兩個回合,小公雞就逃竄了。
於是大公雞霸佔了薛崇訓撒米的那塊地方,召集雞群在那裡吃米,時不時還墊起一隻腳撲閃著翅膀「調戲」一番那隻母雞,母雞也不逃跑,在大公雞的周圍啄著米。那隻斗敗的小公雞數次想過來啄米,都被大公雞追跑了。
「看,物競天職。」薛崇訓指著那些雞回頭對三娘說道。
三娘好像對這種無聊的事沒有興趣,也沒回話,只是默默地抱著手臂站在一旁。
薛崇訓沉吟道:「如果那隻母雞不是因為大公雞能斗才委身於它,就更好了……如果人也只能和自然萬物一樣,那咱們還是做那隻雄偉的大公雞比較好,你說呢?」
三娘還是沒有說話,弄得薛崇訓像在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方俞忠走了進來,抱拳道:「稟郎君,西京來了信,剛剛才到。」說罷遞上了一封書信,薛崇訓撩了一把袖子,伸手接了過來,撕開來看。
母親來的信,說了兩件事,一是薛崇訓要的人已經跟隨監察御史一同向東都來了,不日便到;二是運河上的情況對自己這邊不利,但並不是什麼大事,太平這邊的宰相準備犧牲部分人換取主動和輿情,讓薛崇訓不必插手,只管做好另一件更關鍵的事。
薛崇訓看罷獨自沉吟道:「就等劉安了……這個劉使君,膽量不夠大,太謹慎,讓我好等。」
……
「呼!」忽然一陣猛烈的風,讓劉安的心一驚,抬頭看時,只見樹枝被吹得「嘩嘩」不住地搖曳,他不禁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坐在石凳上的幕僚接過話頭道:「京里來的風聲,確是不太妙。」
劉安皺眉踱著小步子:「如履薄冰啊。官場這地方,走錯一步就能落魄一輩子,見效慢,但只要錯一步,時運就會每況愈下……」
幕僚也點頭道:「劉使君確是左右為難。」
「左右為難也好,難的是左右無路,現在晚了!」劉安沮喪地說道,「原本是想殿下一定能穩住的,誰想別人還沒開始動手,咱們這邊先投子認栽了。」
「今昔不可同日而語,以前殿下是要鋪開場面,現今她卻是要收取人心。上次她費勁保舉陸象先出任宰相,咱們就該看出轉變、調整對策,與時俱進的……陸象先此人名望很高,但為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生性淡泊,絕不可能為殿下出謀劃策怎麼對付太子,這個人根本就沒什麼用!殿下為什麼看重他?就是為一個名。」
劉安擦了一把額上的細汗,說道:「經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是那麼回事……如今可有什麼補救之策?」
幕僚沉吟道:「上次衛國公要七成,為什麼不幹脆給他七成?」
劉安瞪眼道:「那我們拿什麼送到長安去?」
幕僚道:「不送長安了。反正他薛崇訓本來就是太平公主一家子的,他把七成都拿去了,能怪到咱們頭上?」
劉安低頭沉吟不已,看了一眼幕僚,喃喃道:「這倒是一步棋……衛國公拿了大頭,他就是高個子,真要塌天了高個子就得先頂著。當時他把話撂明了,我也這樣想過,就是不敢確定這個人靠譜不靠譜。」
「事到如今,使君,決斷吧!」幕僚斬釘截鐵地說道。
劉安伸出白皙而有點浮腫的手,停在空中又猶豫了一陣,這才神色一狠,指著門口道:「走,隨我去薛郎的行轅。」
二人遂乘車來到了薛崇訓的住處,問明白了他的所在,又轉身去了旁邊的偏院。剛走到門口,薛崇訓已經迎了出來,滿臉堆笑道:「劉使君,我等你好久啦!」
劉安走上前去,臉色有些尷尬道:「慚愧……慚愧……」
薛崇訓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攜其手道:「沒事,現在還不晚。你以後會明白,今天你來找我,絕對是非常正確的決定。」
「我已經想好了,不日各地的賬目就會收齊,七成都給薛郎!」劉安低聲說道。
「哈哈……」薛崇訓仰頭大笑,然後把手裡抓的東西一把放到了劉安的手心裡。劉安張開手掌,低頭一看,是一把米,頓時感到十分迷惑。
他急忙苦思其中寓意:一把米,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指祿米?劉安突然想到,莫非意思是說因為投效他衛國公以後就會給祿米,官位無憂?
這麼個解釋雖然有點牽強,但劉安越想越是這樣,此情此景,把一把「祿米」塞到自己手裡除了是這個意思還能有什麼意思?這是在暗示自己該表態效忠了!
劉安遂不再猶豫,當下便抱拳道:「劉某以後願以衛國公馬首是瞻,單憑差遣。」
「等下再說。」薛崇訓攜他一同進院子,回頭說道,「去拿一副運河圖紙過來。」
二人進得院子,來到一間空屋子裡,待奴僕呈上圖紙,薛崇訓便將圖紙展開擱在桌子上,招手道:「劉使君過來看。」
劉安不知道薛崇訓要搞什麼名堂,只得走到桌子跟前,埋頭一看,很普通的一副圖,而且比衙門裡專用的掉糧圖紙還要粗劣。
薛崇訓卻不計較圖紙的粗劣,他滿面紅光,興緻勃勃地指著圖道:「我沿著運河一路東來,已經問明白了,從嶺南到長安,運糧時長竟達十一個月!從杭州到長安,也得九個月之久!如此長時間運輸,不僅要吃掉大部分糧食,還有險道、盜匪,天下賦稅運及長安本身就是個萬分艱難勞民傷財的事,有沒有法子改變?」
劉安沉吟道:「人與天斗,無可奈何,但若是能清吏治,任人唯能,政通人和,或許能降低百姓的負擔。」
薛崇訓愕然道:「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我給你說漕運之法,你怎麼扯到吏治上去了?咱們是戶部的官,又不是吏部的,吏治關我們何事?」
劉安道:「吏治是政通之根本,所以我最先想到的是吏治。衛國公有何良策?」
薛崇訓想著劉安這種在戶部幹了許多年的官,理政經驗比自己豐富多了,他都沒辦法,莫非自己想出的那法子真是紙上談兵,不能實際操作?想到這裡,薛崇訓的興奮收斂了許多,隱約有些不自信來,便說道:「那我先說說這法子,劉使君是故吏,給參詳參詳,能不能實施。」
「請衛國公明言。」
薛崇訓想了想道:「我這法子叫四段法,一句話就是江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黃河,河船不入渭。分段運輸,有兩大好處:其一,各種水性里的船隻可以在熟悉的水中航行,減少事故;其二,不必等待河水漲退,省去了滯留的時間。四段法配以另外兩個附加法令:儲倉法、僱用法。儲倉法,在揚州、汴口、河陰、渭口等地設置轉運糧倉,賦稅收上來之後,只要分段運往各地糧倉,只待適合航運的季節,再以轉運,運往長安。僱用法是為了節省運糧戶的時間,降低百負擔,運輸由官府出面僱傭船丁,再配以軍隊護衛,這樣就不必讓運糧戶滯留在各個隘口,也不必擔憂盜匪,減少損耗。劉使君,你給參詳參詳,此三法可能實施?」
劉安久久不語,臉色變化極其豐富,一會興奮,一會苦思,良久之後才說道:「衛國公要七成錢財,就是為了把錢用到變法上面?」
薛崇訓笑道:「正是如此!建倉、造船、通河、僱人,什麼不要錢?我很早就想到這個四段法了,就愁沒銀子,現在可好,銀子有了,我覺得可行性還是很大的。」
「哪裡是可行性很大?」劉安怔怔道。
薛崇訓皺眉道:「怎麼,有什麼問題?」
劉安嘆息道:「今日劉某對衛國公的敬佩之心再無半點虛假!此法真是天人之合、絕妙之至,曠古絕今、治世之妙策也!佩服、感概,英雄出少年,劉某人不服不行……」
「哈哈!」薛崇訓頓時大笑,「劉使君,你這恭維話實在太誇張了吧,不過我聽著舒坦呢。」
劉安鬆了一口氣:「衛國公怎麼不早說呢?早知有此妙計,一石數鳥之策,我也不用擔憂掛心那麼久了。」
薛崇訓叉著腰,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只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