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八章 口子

車輪子「嘰咕嘰咕」地響,十幾匹馬護在左右的馬的蹄子踏得「滴答滴答」,入夜後的街道十分安靜,於是這聲音就愈發清晰了。白髮女子觀察了一下車廂里的情形,一共有六七個女的,有的怯生生地蜷縮在角落裡發抖;有的神色獃滯;還有個更厲害,被五花大綁地塞在這裡頭,嘴裡還堵著塊布,猶自在嗚嗚地哀鳴。

這些女人當中,能神情自若的好像就只有白髮女子了,她掏出幾件小東西,倒了些黑乎乎的東西在一把梳子上,然後拿起一面小銅鏡梳理起頭髮來。不一會,滿頭的白髮竟然變成了黑色,她又拿起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揩著。

守在車裡的那壯漢見狀說道:「什麼東西,這麼一點就讓頭髮變黑了,能給我一點么,我弄回去孝敬我娘去。」

白髮女子大方地把手裡的瓶子塞到了那漢子手裡:「都給你了,沒啥稀奇的,一洗就掉色。」

白頭髮染黑之後,她的模樣兒變得更加清純。起先一頭銀髮看起來確實有種妖異之感,現在好多了。

這時那女子又問道:「好像是出城的路,咱們是去哪裡?不是去衙門?」

漢子道:「使君在城外等咱們,一會就見到了,別急。」

馬車又行了一陣,果然出了城,然後又過了一會就停下來了。車簾被掀開,一個身穿紅色小團花綾羅的中年人站在門外向裡面張望,他應該就是刺史呂竮。

呂竮一掀開車簾,他的目光只注意到兩個人,一個是那被五花大綁的女孩,因為她被綁得實在太惹眼了;另一個就是先前那個白髮女子,現在頭髮已經黑了,她的模樣兒實在出眾,所以呂竮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誰把她綁成這樣的,啊?」呂竮指著那角落的女子道。旁邊那漢子道:「稟使君,她又是哭又是喊叫,不這樣沒法帶走。」

呂竮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的白髮女子,然後盯住那被綁的女孩道:「我現在放開你,你不要鬧了,否則又會被綁,明白嗎?現在你做什麼都沒用,你再怎麼掙扎能強過按住你的幾個漢子?……來人,給她鬆綁。」

那女孩被鬆綁之後,直接就跪倒在地磕頭道:「明公,我快成親了,您大恩大德放了我吧。」

「不行,才這麼幾個人,本來就不夠。你且委屈一回,把貴人陪高興了,本官到時候給你備一份大大的嫁妝。」

那女孩哭著臉道:「陪誰啊?清白都沒了,要嫁妝做什麼用?」

呂竮瞪眼道:「男人不好找,三條腿的沒有,兩條腿的什麼地方沒有?你還怕嫁不出去?」

這時白髮女子怔怔道:「難道我們不是陪使君,是送人的?」

呂竮轉頭道:「正是。我身為汝州刺史,再怎麼胡來也不能明目張胆地霸佔良民吧?你們都聽好了,這事由不得你們,不依也得依,事情順利,本官保證不會虧待你們。」

白髮女子嗲聲道:「人家還以為是跟使君呢……使君就捨得把我送給別人嗎?」

呂竮哈哈笑了一聲,不由得走上車來,伸出手想摸她的下巴,卻不料她很敏捷地躲開了,「您都要把人家送出去了,還佔什麼便宜?」

「瞧瞧這模樣兒,嘖嘖,真是萬里挑一。」呂竮搖頭道,「要不是上邊的人緊要,我還捨不得……」

白髮女子的明亮眼珠子轉了轉,嬌聲道:「要不我替使君陪完那上邊的人,再來陪呂使君好么?」

「哈……好,好啊!」呂竮高興地說道,又敲了敲車廂喊道,「時間不多了,出發!」

白髮女子慢慢地靠近呂竮,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上了呂竮的胸膛,直逗得他滿面紅光。呂竮忽然伸手想抓住女子的縴手,可惜這女子特別敏捷,又沒碰到,搞得他心裡痒痒的。

她可憐兮兮地嘟起嘴道:「就要變殘花敗柳了,呂使君也不心疼哦?過了今晚,人家就沒人要了……」

「誰說的?放心,我一定要,到時候給你們家送一份大大的禮。」呂竮興奮地說道。

「誰知道那當官的老頭子什麼丑模樣啊……我只敬重呂使君呢,您把我留下不好么?」

呂竮揚起一張極不對稱的臉道:「不必擔心,那人雖然長得比我差點,但很年輕的……留下你可不行,你這樣模樣的人,叫我臨時到哪裡尋去?」

……馬車停下之後,白髮女子的神情一冷,忽然掀開車簾,卻立時呆了。只見外面站著好幾排鐵甲騎兵,打著火把,明光甲在火光中閃閃發亮,陌刀上的金屬光澤寒意頓生。

呂竮見到白髮女子的動作,冷笑道:「老子早就看出你討好我是裝的,怎麼,想跑?這方圓十里之內布有幾百騎兵,你跑哪去?」

白髮女子轉過頭笑道:「誰說要跑啊……喲,這是什麼大官,行轅周圍得幾百人的馬隊護衛?該不是天子來了吧,真要這樣您可得小心點哦。不定天子看上我了,封個妃子什麼的,嘻嘻。」

呂竮「哼」了一聲,跳下車來,找來一個將領交代了一句,然後來了一隊人馬,押著車子進營地去了。

過了一會,呂刺史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一樣,但是卻想不出來哪裡不對。他搖搖頭,看了一眼夜空,正欲進營地,見旁邊一個士卒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胸口,他便隨意地低頭一看,心裡咯噔一聲,頓時臉色都白了:胸口的衣服上有一道劃破的口子……

他急忙用雙手在胸口上一陣摸索,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可是今天他明明放了一本帳目在貼身衣服里。

剛才那個嬌滴滴的小娘!

呂刺史方寸驟亂,急忙小跑著進了營地,追到了薛崇訓的帳篷旁邊,這時他被冷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一些,馬上停下腳步,對外面的一個將領交代了幾句,又喚來一個隨從道:「馬上快馬回汝州城,問劉霸!那個長得最俏的小娘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說罷他立刻轉身去了戶部侍郎劉安的帳篷。

他奔進帳篷時,劉安正坐在燈下看書。劉安打量了一眼呂刺史的模樣,問道:「出了何事?」

呂刺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劉使君,不好了,我那個賬本被人偷走了!」

「什麼賬本?」劉安放下手裡的書。

呂刺史道:「就是汝州各地富戶為了逃避差役私納的錢財帳目。因為人太多、數目龐雜,故我每筆都記錄在冊,今天劉使君來了汝州,我正想順帶把賬報給您,商量一下分紅的事……我一直小心地放在貼身衣服里,哪料在馬車上遇到個小娘,趁我不備,把我的衣服劃破了,將賬簿給偷走了……您看,就這道口子。」他一邊說,一邊哭喪著臉扯著衣服給劉安看。

「那小娘現在何處?」劉安鐵青著臉問道。

「衛國公的帳內……我沒有驚動衛國公,先和劉使君商量一下,要不先看住,等她們出來之後不動聲色拿下?」

劉安踱了幾步:「一定是太子那邊伺機搜尋證據的細作!等她出來?如果我是那刺客,身處重圍之下,肯定用挾持衛國公的法子脫身!這件事瞞不過衛國公了……也罷,本來我也在想什麼時候把河槽的事對他說清楚,就現在吧!」

呂刺史忙點頭道:「對,她一定這麼想的!此前她就趁表現失常,定是想用挾持我的法子,但當時我還沒發現賬簿被盜了,她又聽說上頭有更大的官,這才乖乖進去的。」

確實,白髮女子如果挾持呂竮,極可能只是拉個墊背的而已,上邊的人會顧及「大局」而不顧呂竮的死活。

劉安冷哼了一聲,離開座位,向外面走去,呂刺史也急忙跟上。

……

那六七個少女剛一進帳,不幸的是三娘還在薛崇訓旁邊,三娘掃視了一眼,馬上就喝道:「七妹,別動!你敢上前一步我馬上喊人!」

薛崇訓不認識三娘的七妹白無常,上回在城隍廟的時候白無常臉上弄了好多東西裝成個老太婆,薛崇訓根本就不知道她本來長什麼樣。聽到三娘說的話,他有些驚訝地問道:「誰是七妹?」

「就是白無常,上回城隍廟遇見那個。」三娘的手伸進了懷裡,目不轉睛地盯著白無常。

薛崇訓立刻轉身將橫刀拿在了手裡,笑道:「這次我可以陪你玩玩。」他一邊說一邊順著三娘的目光看向那個女子。他倒是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女江湖的模樣兒長得非常純。

這女人就怕比,要是在場的六七個少女單獨一個個地看,長得都算不賴,可是放到一起就高下立判,其他人都被白無常比得暗淡無光……這大概也是女人喜歡找比自己丑一點的女伴的原因吧?不過白無常要是有機會和金城公主站在一起,同樣的悲劇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上回試過白無常的身手,現在薛崇訓有刀在手,身邊還有三娘,帳外還有大量侍衛……所以他一點都不慌,臉上帶著笑意。

白無常看著薛崇訓和三娘,無奈地說道:「這麼巧……」

薛崇訓想了想道:「你應該不是來刺殺我的,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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