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二十章 玉碎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此言誠然不差。但其實人也不總是功利,有時候產生了一點友誼,感覺到位了,功利反而顯得不甚重要。薛崇訓也是如此,他是個很俗的人,沒好處的事基本不去做,可是當他預感蒙小雨可能出事的時候,心裡也是有些焦急。蒙小雨和三娘一樣,對他並不重要,甚至連三娘的作用也不如。

樓板上的人有的在慌張地奔跑,有的在尖叫,一個小娘正在解釋什麼,鴇兒在呵斥,總之十分凌亂。而薛崇訓只盯著那個喊叫的小娘,穿過亂糟糟的人群擠了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問道:「你口中的蒙姐姐是蒙小雨?」

小娘點點頭:「是蒙小雨,她中毒了……」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皮膚很白、生了對桃花眼的俊俏男人從雅間里走了出來,滿臉憤怒地對鴇兒吼道:「大唐長安,天子腳下,你們開的是什麼店,竟然在酒里下毒!」

鴇兒驚愕道:「我們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你可不能血口噴人,我們怎麼會在自己店裡下毒?」

一旁的薛崇訓心裡很焦急,本想立刻進去看看,但忽然聽見二人的對話,他又停下了腳步,鎮定下來。鴇兒那話有點像隨口說出來推卸責任的,但卻很有道理。

有時候有道理的話不一定非要引經據典,興許越俗的越在理。那鴇兒說得對,她在這裡做生意,怎麼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這時那俊俏男人氣勢洶洶地說道:「紅口白牙,不能光憑你一張嘴,等著對官差說罷!」他一邊向外走一邊指著鴇兒狠狠地說,「等著!」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哪裡去?」

俊俏男人怒道:「把你的臟手拿開!你哪根蔥?」

薛崇訓沒有發怒的意思,只是回頭對鴇兒說道:「這人交給我,杜姐兒快進去看看蒙小雨,先設法讓她嘔吐,把肚裡的毒盡量吐些出來。」說罷又對旁邊的那小娘說道:「你,趕快去找個郎中,要快!」

小娘忙點頭轉身小跑著去了。薛崇訓看了一眼鴇兒:「還站著干甚?你想蒙小雨死掉?」

鴇兒忙哦哦地跑進雅間,一面吆喝旁邊的妓女們進去幫忙。

薛崇訓心裡憤怒,抓著俊男衣領的手向上一抬,硬是一隻手把他提了起來,讓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俊俏男人掙扎了幾下,又去掰薛崇訓的手,但薛崇訓的手就像鐵鉗一樣,桃花眼小白臉的力氣不可能有經常練武的薛崇訓大,他沒法子掙開,一急便怒,瞪著薛崇訓道:「媽的,你知道老子什麼身份?再不放開老子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薛崇訓冷冷道:「你什麼身份?真有身份的人我都見過。」

「呵呵……啊!呀!」俊俏男人剛笑出半句,立刻就慘叫起來,叫得比殺驢還響。

原來是薛崇訓把他的左手食指給反掰斷了,十指連心,指骨生生被掰斷,痛楚可想而知,也難怪那俊男叫得那麼大聲了。

「叫什麼名?」

俊男呻吟了一陣,臉上又是驚又是怒,說道:「老子是進士榜上的人,朝中有人,你就……啊!」

薛崇訓二話不說,抓住他的左手中指,「喀」地一聲,又斷了一根。不僅俊男在叫,周圍那些妓女嫖客親眼看著人的指頭斷掉,如此暴力的場面讓他們也紛紛驚呼起來。

俊男不僅手在顫抖,整條手臂都抖得篩糠似的,不僅是疼,還有懼。面前這個黑乎乎的男人,滿面蕭殺,他不是人,彷彿是地獄來的鬼差。

「叫什麼名?」薛崇訓的強調不帶任何情緒,音量也不大,但此刻俊男不敢不額外重視了,不然馬上斷掉的也許是無名指。

這樣的人,俊男真是從未見過,他不明白,一個活人怎麼會如此冰冷兇殘?

俊男顧不得許多,忙答道:「蕭……蕭衡。」

薛崇訓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道:「現在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說不相干的廢話,我沒有時間聽你廢話,不然你會受傷。」俊男滿肚子憤怒和羞辱,但臉上卻要哭出來的樣子,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薛崇訓道:「很好。你是不是從蒙小雨那裡得到過一筆錢財?」

俊男的臉抽搐了一下,心道我要是承認了這件事,那官司還能贏嗎?可是現在他受制於人,而且這個人不是很講道理的樣子,不能什麼也不說……俊男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見她長得漂亮,來聽曲的。」

薛崇訓一直盯著他的臉,對他臉上變化的微妙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此時冷笑了一下,說道:「你會相信我說的話,也會親身體會到一句話:不見棺材不掉淚。」

俊男的表情主要是因痛苦而愁眉苦臉,他呻吟著說道:「我句句屬實。」

「我再問你,毒是你下的么?」

這下子俊男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大聲道:「不是!我怎麼會下毒?明明是水雲間里的人下毒,想謀害於我!」

薛崇訓遂將其一推,推到旁邊的方俞忠那邊:「看住,別讓他跑了。」然後徑直往裡面走。

房間里擺著一張酒桌,還有椅子、床、樂器等物,現在已是一片狼藉,杯盤菜肴弄得滿屋子都是。蒙小雨已被人抬到了床上,趴在那裡人事不醒,床邊放著一個痰盂,吐了不少東西在裡面。

鴇兒慌亂,妓女們在哭,亂得不行。薛崇訓看了一眼蒙小雨的臉,她的清純的臉上滿是痛苦,那不是肚子疼或者其他什麼身體上能感覺到的痛,應該是……心痛。這兩者的表現還是有一定差別的。

薛崇訓大概猜著是怎麼回事了,他看見蒙小雨那張臉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莫名的難過。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說道:「郎中來了,郎中來了,大夥快讓讓。」

只見竟然是一個小夥子背著一個老頭子進來的,那小夥子穿著麻衣,可能是青樓里的奴僕,他背上背著個人,手裡提著個藥箱。而背上那個老得掉牙的老頭子恐怕才是真的郎中,老郎中道:「哎喲,快放老朽下來。」

房間里的女人們扶著他從小夥子的背上下來,七嘴八舌地說道:「老先生,您可一定要救醒小雨啊!」「郎中,您快施妙手吧!」

「別吵!」老郎中喘著氣兒道,「老朽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你們這麼吵老朽誰也聽不清,誰是管事兒的?」

鴇兒走了過來,對姑娘們道:「肅靜,救人要緊。」

老郎中頭髮全白,看起來老態龍鍾,但眼睛看起來還不混濁,眼神也不錯的樣子。薛崇訓見狀心下倒是生出了一絲希望。

老郎中看了一眼床上的蒙小雨,又向下看著那痰盂,說道:「中毒?是她吐的嗎?」

鴇兒點點頭道:「都被您老說對了。」

老郎中遂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鴇兒:「馬上兌水,一銅盆溫水,分三次灌服洗腹。」

鴇兒接了紙包,遞給一個小娘吩咐道:「趕緊的。」

這時老郎中走到床前,伸出右手捏住蒙小雨的手腕,馬上道:「還沒死……」一邊又伸出左手食指,在痰盂里沾了一點污穢之物,放到鼻子前聞。這個動作讓旁邊的好些個小娘的喉嚨一陣蠕動。

「鶴頂紅。」老郎中道,「這是急毒,毒發很快……服了鶴頂紅會自然嘔吐,但顯然這位小娘不是自然嘔吐,吐得比較快,要不是這樣,恐怕已經死了。」

鴇兒想起了什麼,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發的薛崇訓,她的眼淚流露出一絲感謝之意。因為剛才就是薛崇訓這麼建議的,不然鴇兒還沒想到上面去,她進來摳了蒙小雨的咽喉,這才讓她嘔吐了許多。卻不料老郎中接著又道:「鶴頂紅無藥可救,這位小娘的毒已入經脈,雖然現在還沒死,但遲早也是死。」

就在這時兌水的小娘已經端著銅盆進來了,那藥粉兌入水中,已經變成了黑糊糊的東西。老郎中道:「這是燒焦的饅頭,看著臟,其實也是五穀,並不臟……不過老朽覺得不用灌了,直接準備後事吧,唉。」

薛崇訓卻說道:「灌!怎麼不灌?人決不能聽天由命,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盡十分努力!灌!」

這句話薛崇訓常常會說,它也是他自己的處世之道。

因為方才薛崇訓的一句話讓蒙小雨留住了口氣,鴇兒對薛崇訓也多了一分信任,此刻比較願意聽他的,於是鴇兒也說:「你們扶起小雨,灌下去,能做到的事就做吧。」

鴇兒也不想蒙小雨死,倒不是因為她多在意蒙小雨的死活,關鍵是如果蒙小雨死了就沒證人了,這官司可不得吃虧么?

薛崇訓想到這裡,對蒙小雨多了一分同情,可憐的女孩,到死了也沒一個為她傷心的人。所謂的媽媽,所謂的姐妹,算她什麼人呢?

青樓小娘們便忙活著給蒙小雨灌湯洗毒。薛崇訓又問郎中:「您老真的沒法子了?」

郎中搖搖頭:「醫者德為先,咱們當郎中的,隨便哪個人在授業之前,師傅都會對咱們先說這句話。如果老朽還有任何辦法,絕不會袖手旁觀讓活人死去……天下誰敢說能治鶴頂紅?你們要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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