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五章 小兔

宇文家這件事本身是無法對太常寺少卿造成根本威脅的,雖然馮元俊和宇文家定過親,但他事前並不知道宇文孝做過的事,且有太監高力士在宮裡說話,到時候他肯定能把干係推得乾乾淨淨;至於把宇文孝那見不得人的事情揭露出來,彰顯正義……對薛崇訓有什麼用?

不過宇文孝的秘密並不是一點用沒有。

薛崇訓吩咐奴婢停止加熱,也不再往石頭上澆水了,然後在熱水桶里泡了個澡,渾身頓時輕鬆而疲憊。

「我要回府了。」薛崇訓看了一眼渾身盡濕的三娘,「屋子裡越來越冷,一會你洗個澡換身衣服,就住在氤氳齋這院子里,不用怕,很安全。」

從氤氳齋出來,跨過大街走幾步便是薛崇訓的家衛國公府。他萌封了三千戶,富貴自不用說,府中雕樓畫棟富麗堂皇,不過當然是沒法和母親太平公主的公主府比,格局上就小了許多倍,主要是兩棟大型建築之間用廊道勾連的院子,旁邊和後面有兩處偏院。

走進推拉式的木格子門,就是薛崇訓休息的卧室。木色的樑柱與粉牆、竹簾、白紙木格窗形成了虛淡靜遠的古典風格;牆上的大幅掛畫上只畫了一隻飛翔的白鶴,卻暗示著無限的空間,進而讓室內顯得比實際空間更加寬闊,沒有任何壓抑之感。

室內還有一隻帶著葫蘆形紐蓋的花形鏤孔香爐,青煙寥寥,聞在鼻子里讓人清心舒服。身處自己的空間中,總是能讓人暫時放下壓力,得到放鬆,薛崇訓在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線裝劉向版的《國策》坐到軟榻上,翻開正巧翻到「狡兔三窟」那一頁,裡面的這個小故事他早就知道,不過因為心情變得輕鬆,也就饒有興緻地看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郎君,開開門。」

薛崇訓把書放到大案上,聽聲音好像是「不託西施」的女兒裴娘,這才想起此前牽馬的奴僕龐二說的事,晚上要將裴娘送過來做通房丫頭。他們都是薛府的奴婢,按規矩便應該由主人佔有或者支配。

薛崇訓想罷便對門外說道:「我不是給你後爹說了么,不用把你送過來。」

裴娘的聲音哽咽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門沒閂,進來說話。」

過得片刻,房門便緩緩地被拉開,一個小娘低著頭跨進來,背著手又輕輕將木門拉上。然後她的手便拿到了前面,雙手抱在腰間,十指緊扣,削肩輕輕地顫抖著,看得出來她十分緊張。

這個小女孩就是薛家廚娘「不託西施」的女兒裴娘,生了一張瓜子臉,還帶著稚氣,睫毛撲閃撲閃的,下面那對黑眼睛雖然低眉下眼看著地板,但依然水靈。她的兩足如霜,蹬著一雙木屐。雖然穿著粗布衣,但依然掩蓋不了纖直脖頸上稚嫩潔白的膚色。

她大約只有十三四歲,在前世那個世界,還是讀初中的年齡,雖然在唐朝已經可以服侍男人了,但薛崇訓在那晚的機緣之後,想法什麼的都有所變化,讓一個幼小的女孩服侍,總覺得有些彆扭。

見薛崇訓沉默不語,裴娘可能太緊張,怯生生地說道:「郎君,你會把我弄得很疼嗎?」

薛崇訓:「……」

「娘說會很疼,叫奴兒忍著……只要以後你收我做妾,讓我跟著你過活就好。」

薛崇訓搖頭道:「你太小,回到你娘身邊去……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娘會打我。」裴娘用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薛崇訓。

一個奴婢,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要主人多費口舌?薛崇訓眼裡露出微怒,正想呵斥,這時又聽得裴娘道:「我最怕疼,娘打的時候她也哭……」

薛崇訓心裡一軟,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裴娘道:「我沒有說謊,要不郎君看看我身上的傷痕。」她一邊說一邊竟然開始寬衣解帶。

果然薛崇訓一讓步,裴娘就不會放棄,就算是一個小女孩,也會為了自己和家人去努力爭取。她這樣的有姿色但不會才藝的女奴,未來的命運可能被主人賣來送去,或者淪落到低級妓院,與其這樣,不如做有權有勢的薛家的小妾,還能和父母待在一塊。

薛崇訓對面是一張鑲嵌了大理石的櫚木大案,出產於安南,通體光素,不加雕飾,木質本身紋理的自然美,給人以文靜、柔和的感覺……就如裴娘的肌膚,也是這般自然純潔光潔不加修飾。

她裸露著上半身,削蔥似的雙臂抱在胸前,正獃獃地站在那裡。春天的夜晚依舊還是冷的,光著身子的裴娘冷得簌簌發抖,站在那裡不知所措。過得片刻,她轉過身,露出線條柔和的稚嫩後背和小蠻腰,「郎君看看我背上的傷,娘打的。」

背上果然有幾條嫣紅的痕迹,她說:「郎君把我攆回去,娘又會打我。」

薛崇訓聽她說得可憐,心裡也冒出些許同情,便說道:「那你先穿上衣服,這次你娘不會再打你的……屏風旁邊的柜子里有藥酒,你拿出來擦一點。」

裴娘聽罷細細索索地把她那件粗布衣穿到了身上,便依言去柜子里拿藥水。拿了藥水,可傷在背上。薛崇訓也不願多想,索性讓她把衣服撩起來幫她擦傷。當他的手指觸到那光潔的後背時,他的心中也是微微動蕩了一下……裴娘背部的線條在腰部向內一彎,形成一個美好的內弧形,線條流過小蠻腰,驟然上升,便是緊湊的翹臀。薛崇訓自上而下一看,那雪白的臀溝在裙內也是若隱若現。

「郎君,這種葯可以擦前面嗎?」

「前面也有傷?」

裴娘清脆如鈴的聲音道:「不是,今天沒穿胸衣,衣服太粗了磨得胸口那地方火辣辣的疼。」

薛崇訓道:「那你為什麼不穿?」

「娘說我的胸衣太丑了,怕影響郎君的雅興。」

薛崇訓道:「這葯是擦瘀傷的,不能亂用……倒是有個法子。」薛崇訓站了起來,尋來一張牛皮紙,取下腰間「七事」上的小刀,將牛皮紙裁下創可貼大小的兩塊,又在一面上塗上了一些漿糊,拿到櫚木大案前,說道:「貼到那裡,別磨傷了。」

過得一會,裴娘弄好了之後說道:「真管用,郎君怎麼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乳貼。」薛崇訓的嘴裡蹦出兩個字,然後說道,「暖閣外面的床原本是晚上當值的奴婢睡的,一會你就睡外面。」

裴娘的臉上頓時一喜,郎君不再攆她,至少可以在這裡做近侍了,雖然同為奴婢,但在薛家的地位又比其他奴婢高了一截。因為近侍可以經常和主人說上話,有時候是非常重要的,其他奴僕都得有幾分忌憚。

「裴娘一定盡心儘力服侍好郎君。」她叩首輕快地說道。

薛崇訓點頭道:「你後爹從小到大在薛家呆了二三十年,忠心耿耿,所以我家待他也不薄,你好自為之。」

裴娘熱心地說道:「郎君要燙腳么,我出去為郎君打盆熱水進來。」

「我剛剛才洗過澡,不必了,現在你到外面去,有事我再叫你。」

等卧室里只剩下薛崇訓一個人之後,他便起身吹滅了蠟燭,並未睡下,卻枯坐在窗戶前。今晚沒有月色,但窗外的燈籠卻亮著。外面亮,裡面暗,這樣讓薛崇訓心裡有了些安全感……其實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安全。歷史上,也就是不兩年之後太平公主覆滅的事件始終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

也許自己的結局方式和父親是一樣的,死在親戚手裡。

薛崇訓房裡的燈熄滅後,全府基本就等於宵禁了,無人敢發出太大聲的聲音。寂靜中,他想了很多,從前世到今生……又想到眼下正要辦的事情,也猶豫過,不過他仍舊沒有打消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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