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424章 聞戰而喜

東海郡又名郯郡,郡治郯城,締屬徐州,曾為徐州刺史部。下邳乃楚王韓信之封地,為楚國舊都,現為徐州州治。兩地相距不過百餘里,毗鄰相依,卻恰好分置於青、徐、兗、豫四州之間,東拒青州,西抵澎城、沛郡,北扼兗州,南控淮南、廬江諸郡。南北對峙時,此二郡即為兵家必爭之地,任得其一,即可坐鎮咽喉、鋒指四面八方!故而,自古以來,兩地便飽嘗烽煙戰火,民風極其彪悍!

八月桂花爛四野,一樹一樹浸香來。

秋高氣爽,郯城內外一派安然,整齊寬大的官道兩側植著筆直雍容的桂樹,放眼望去,但見紅黃簇朵,各盡妖嬈。正是踏秋節季,人行於其中,落花凝頭香滿袖。

間或得見,牛車泊於樹下,青牛掃著粗大的尾巴,默默啃食著道旁青草,且不時抬頭,挑著一對彎角,凝視著樹上紅黃二色。待得風來,悄卷樹梢,驚落花雨紛紛。車中,有高冠玉面者正挑簾細觀,嘴裡吟哦有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呸,登徒子!」

道旁之北,一輛華麗的牛車上,嬌俏美麗的小女郎正巧巧掂著腳尖,欲摘樹上繁花,殊不知,風來驚花落,滿頭惹凝香,尚未來得及抹去臉上的花瓣,即聞有人詠賦戲弄,當即俏臉含雪、雲眉倒豎,叉著腰,反手指向那登徒子,怒道:「汝乃何人?安敢戲我!」喝罷,卻見那登徒子滿不在乎的挑了挑眉,心中頓時惱了,伸手一攤:「劍來!」

「小娘子,接劍!」即有婢女遞來一柄兩尺寶劍,當下,小女郎反手擒著劍柄,跳下車轅,蘿裙漫卷、秀足凌雲之際,已然來到登徒子簾外,秀眉一挑,挽了個劍花,指著登徒子的喉嚨,嬌聲道:「若再戲我,此劍當取汝之首也!」她從城中來,這登徒子便一直尾隨她的牛車,待得此地,她摘花,此人便一直窺探於側,尚且喃喃自語,她早已暗怒存心。

「嗯,小娘子此言差矣……」登徒子喉嚨滾動,吞了一口口水。喉間冷寒,他卻半分也不懼,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伸出一隻小酒壺,將劍擋開,慢吞吞的飲了一口,哈出一口氣,笑道:「人面若花色,花色綻春嬌,此乃天賜也!聖人亦有言,食色性也!是而,吾好色而喜色,有何錯之?」言罷,彎著嘴角,嘖嘖有聲。

「咦……」小女郎怔住了,煙眉皺來凝去,不知該當一劍剁了他的頭呢,尚是一劍封了他的嘴,好生為難。

「哈,哈哈……」不遠處傳來大笑聲,小女郎回頭一看,只見一株桂花樹下坐著一人,此人背倚樹桿,雙腿斜伸,頭上懶懶的掛著一頂青竹笠,秋陽灑下來,映著他的半張臉,輪廓如刀削。在其身側亦停著一輛牛車,車旁侍著一名隨從,隨從懷裡抱著一柄丈二長槍,槍尖落著一瓣桂花。

小女郎喝道:「汝又笑甚?」

那人抬了抬臉上的斗笠,提起身旁陶瓮,湊到嘴邊,胡亂一陣灌,繼而,抹了抹嘴角,笑道:「吾笑此春花,融色於畫,卻弄劍於簾!吾笑此良人,觀畫於眼,卻存色於胸!二者,何其妙哉!妙哉,妙哉!」說著,舉起陶瓮,猛然一陣飲,旁若無人。

而此刻,道旁野花中踏秋的人群紛紛圍過來,有男有女,有士族亦有平民,抱臂笑觀者有之,竊竊私語者有之,掩嘴偷笑者不缺。

小女郎秀眸環瞪,臉上卻掛不住了,哼了一聲,倒提著二尺青鋒劍,竄向自己的牛車,抓著蘿裙踏上了車轅,正欲鑽簾,奈何委實氣不過,回頭喝道:「若再笑我,即如此樹!」說著,反手一劍,削落花雨如潮。

「咦,小娘子,妙哉妙也……」焉知,她那一劍無巧不巧,卻恰好削中她一直攀摘卻摘之不得的桂花。即見她的婢女捧著花枝,眨著眼睛,嫣然道:「小娘子,給!」

「哎……」小女郎怔了一怔,銀月俏臉唰地一紅,繼而,瞪了一眼婢女,也不接花枝了,匆匆挑簾而入。

「哈,哈哈……」

「嘻嘻……」

「格格……」

霎時間,眾人鬨笑如潮。卻於此時,那登徒子興緻忽起,便提著一把琵琶挑簾而出,站在車轅上,環目掃了一眼繁花勝景與圍觀眾人,而後,將袍一撩,大冽冽的落座於轅,璇即,懶懶擁著琵琶,就著滿野秋花,修長的手指隨意拔弄,清脆的曲音頓時飛漫天空,繼而,他慢慢詠唱起來:「青陽二三月,柳青桃復紅;車馬不相識,音落黃埃中……青陽七八月,柳衰桂盛容;車馬簇雲來,螓首惹落紅……」

琵琶清伶,歌聲悠遠,帶著一股難言的意味,似嘲若弄,極其複雜,但卻令人心懷暢遠,但凡聞者,無不各有所思。

坐在車中的小女郎情不自禁的提起劍,將邊簾挑開一角,偷偷望去,但見那登徒子意態悠閑的拔弦放歌,其人身襲大紫寬袍,頭上帽子歪歪戴,胸口衣襟敞半邊,長得卻是一番好模樣,眉若飛雲,目似朗星,鼻若懸膽,唇似弧鋒,最是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讓人好生著迷,又好生著惱,登徒子便是如此也,小女郎作如是想。

一曲畢罷,只見那登徒子嘴角一彎,緩緩挽著寬大的衣袖,朝著眾人團團一揖。

「啪,啪啪。」掌聲響起,那坐在樹下的人擊掌笑道:「大兄此曲此歌意同神合,已得音中三味,幾可譬得瞻簀!」說著,又抬了抬臉上遮陽的竹笠。

「是他?」小女郎微驚,暗道:「他怎會在此地?他喚登徒子為大兄,那登徒子便是……」轉眼看向登徒子,卻見登徒子慢條斯理的掃了掃袍擺,將琵琶往簾中一扔,淡笑道:「若與他相較,吾自知,尚有不如矣!」

「咕嚕嚕,咕嚕嚕……」小女郎轉目,卻見樹下那人舉著陶瓮肆意的灌,酒水灑了滿襟,他卻不管,臉色微紅,中目吐光,贊道:「好酒,好酒,若可醉亡於此地,亦然快哉!」說著,瞥了一眼北向,復看著轅上人,笑道:「瞻簀之音,恰若其魂,居江南時,煙雨落花滿神清,處北地時,亦然不同!」

「何人,鳴魂於音?」小女郎細眉淺凝,神情卻頗是嚮往。

「呵呵……」卻聞那登徒子裂著嘴角一笑,繼而,只見他指著車旁隨從懷中的槍,淡然道:「即若此槍乎?」

「槍……」樹下那人愣了一愣,伸出食指頂了頂臉上斗笠,斜斜瞅了一眼身旁的隨從與槍,豁然一笑:「然也,即若此槍!」

「槍……」小女郎秀眉一皺,凝目看槍,待見槍鋒疊寒,槍尖挑著的花瓣凝而不落,驀然一怔,轉念之間,心中怦地一跳,暗忖:「槍乃百兵之王,主殺伐,桂花乃暗香凝物,主柔情。殺伐與柔情,此乃何人?瞻簀,瞻簀……莫非……」想著,想著,她眸子唰地一亮,脫口而出:「成都侯!」聲音頗大。

「成都侯!」三字飄簾而出,但凡聞者神情皆驚,少傾,便有人長身而起,凝目四觀,繼而,高聲道:「成都侯何在?」

「華亭美鶴也,江東壁人何在?」有女郎倚著桂樹,轉首回望,捏著小團扇,明眸流盼。

「非也,非也,成都侯身處豫州,豈會至郯城!然則,成都侯若至,想必盛景如雪也!」有人揚著酒壺,暢然大笑。

「然也,然也,劉兄所言甚是,成都侯帳下有白袍,擋者披靡,所向無敵,恰乃如雪盛景也!」有人坐在轅上,高聲回應。

一時間,官道內外俱聞贊聲。

得見此景,轅上那登徒子臉上微微一紅,甩了甩袖子,對樹下的人笑道:「而今之成都侯,聞名遐邇也!縱論天下九合,可堪比肩者,寥寥無幾也!」說著,慢吞吞的坐下來,背靠著車轅,懶懶的晃動著腳上木屐,神情頗有幾分無奈。

「哈哈……」樹下那人放聲長笑。

「蹄它,蹄它……」

恰於此時,健馬賓士,由北而來,鐵蹄踏碎了笑語歡聲,引得人群紛紛回望。璇即,一騎撞入眼帘,背上令旗嘩嘩作響,道中眾人見是偵騎奔來,神情俱肅,繼而,匆匆避在一旁。近來,常聞青州戰事,石虎摧城拔寨勢若破竹,其人若欲南下西掠,必經郯城!

「速避,速避,八百里烽騎……」來騎揚鞭打馬,邊奔邊喝,馬蹄濺起黃沙滾滾。

「石虎已至何地?」樹下的人與轅上的人同時起身,高聲問道。

來騎聞若聞未聞,正欲策馬撞出,轉眼時,猛然一震,兩手下意識的一勒馬韁,即見健馬奔蹄而起,放聲嘶哮:「希律律……」來騎人隨馬起,高聲道:「回稟將軍,石虎一路南來,已至費縣……」正欲說下去,卻見樹下那人擺了擺手,當即回過神來,閉口不言。再言便乃軍情,不可外泄。

「費縣,兩百餘里……」樹下那人神情一正,將頭上竹笠一拋,接過隨從遞來的長槍,並未跨上牛車,而是鑽入道旁青草叢中,須臾,即聞馬聲嘶嘯,一騎沖入官道,拍槍打馬,奔向身後雄城!

「唉,二弟也二弟……」轅上那人豁著嘴角,搖了搖頭,好似有所不滿,繼而,慢慢的正了正帽子,朝著正偷窺他的小女郎露齒一笑,牙齒雪白,笑容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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