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415章 永墜黑暗

笑聲如桀,笑聲猖獗。

簇擁著大祭司的白衣女子們神色微變,大祭司卻仿若未聞,手持權杖越眾而出,直入中軍大帳。

一入其中,陣陣暖意撲面而來,帳中四處升騰著火盆與火把,熊熊火光將廣闊的中軍帳燎的通紅如血。一竄竄繚亂的影子斜爬於帳壁,橫曳於雪白的羊毛毯。石虎未著鐵甲,擁著毛皮深裘,敞胸露肚,踞坐於斑紋虎皮床上,身側左右各有一姬,腳下匍匐數姬。胡案右列坐著數名侍甲之輩,左列安坐著一群身披渾白袈衣的道人,為首者高鼻深目,發亂如草,脖子上掛著一竄木珠,見大祭司進來,濃如墨蟬的眉毛弱不可察的一抖。

「大祭司,天神可有示昭?」石虎攏了攏胸口的裘衣,按著美姬的腿,微微彎了彎身,嘴角豁著一縷笑。

右列之人本已起身,正欲按胸向大祭司行禮,待見石虎危然不動,眉頭俱是一陣顫抖,神情極其複雜,繼而,紛紛默然落座,盯著案上酒盞,連身側美貌漢姬亦不顧。

此舉極其失禮,形同藐視天神,眾白衣女子齊齊色變,便有一名年長女子欲出言喝斥。大祭司卻面若平湖,伸手將年長女子制住,持著權杖,踩著毛絨絨的雪毯徐徐前行,待至石虎面前八步開外,按胸道:「阿維斯塔,善與惡。」

石虎直視大祭司,身子微傾,狀若虎撲欲噬。大祭司未予避讓,靜靜的與其對視,深藍色的眼眸深邃如海。半晌,石虎慢騰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肉屑與殘酒,按著左胸,回道:「阿維斯塔,善與惡。」

「阿維斯塔,善與惡。」

「阿維斯塔,善與惡。」

右列諸將唰地起身,朝著大祭司恭敬行禮。大祭司傲然而立,右列道人眉目若寂,狀若未聞。

禮畢,石虎噌的一聲落座於胡床,雄壯的身軀壓得胡床「嘎吱嘎吱」一陣亂響,璇即,大手一揮,笑道:「大祭司,請。」

右列之首尚有數位空缺,大祭司未作一言,持杖而入,白衣女子們侍於身後。有一名將領見大祭司與自己僅隔兩空位,心生不安,正欲起身另尋他處,卻驀然撞上單于無輔的眼睛,頓時一個激淋,手中酒杯猛地一晃,酒水潑灑而出,濺了身邊漢姬一身,那漢姬本已戰戰兢兢,受此一激,脫口驚呼。

石虎道:「斬了!」

「謹遵單于元輔之令!」將領把盞一擱,拔出腰刀,反手扎入漢姬雪嫩的胸膛。

未聞慘呼,唯余血水汩汩聲,大祭司面色微變,深褐色的細眉淺淺皺起。須臾,帳外甲士入內,將屍體扛走,一路滴血。一名漢姬挪步至大祭司身旁,執起酒壺,滿滿注得一碗酒,遂後,匍匐後退至帳角。石虎摸了摸嘴上兩枚翹胡,舉起銅碗,笑道:「大祭司蒙神明垂恩,辛勞猶甚,且滿飲此盞為謝!」

聞言,眾白衣女子面露慍色,大祭司將將受神明垂恩,豈可飲酒?石虎乃明知故犯,褻瀆天神!大祭司搖了搖頭,淡然道:「伊娜兒蒙吾神阿胡拉之意,不可飲酒。」

「哦……」石虎將杯中酒飲盡,慢慢擱盞,右側漢姬當即把盞注酒,她乃石虎之姬,漢女郭氏。待她滿酒,石虎執起酒碗,向左列那群白衣道人環環一邀,笑道:「佛圖澄比丘,汝之天神禁酒乎?」

「酒之一物,乃粟糧所化,生於土,發於水。亦如人,行於土,存於水,禁或不禁,因其時而異於行,存乎念轉之間,恰如善惡。」為首道人執起案上酒碗,微微一笑,將酒徐徐飲盡,抹了抹嘴角,續道:「酒入胸海,化為水。」

「哈哈哈,好一個念轉之間,妙哉,妙哉!」石虎大喜,歪著身子看向大祭司,問道:「大祭司,天神之意浩瀚難測,善與惡存乎念轉。是以,若善即惡,惡亦乃善。如此,飲亦非飲,當飲一盞!」言罷,抓起酒碗,再邀。

大祭司道:「伊娜兒,不可飲酒!」

「咕嚕嚕,咕嚕嚕……」石虎喉結滾動,酒水灑了滿襟,待一碗酒飲罷,斜斜看了一眼大祭司,嘴角勾起森然笑容,不動聲色的拾起案上彎刀,以手指試了試鋒。

一縷火光飄過,寒鋒滲人。

大祭司泰然自若,眾白衣道人耳垂目肅。

「唰!」、「啊!」光寒暴閃,郭氏中刀,一聲慘呼,捂著胸口,軟軟的墜下胡床。大祭司眉心凝川,白衣佛圖澄轉動木珠的手指一頓,遂後,陡轉即逝,繼續拔珠。

石虎拍了拍手,帳外甲士奔進來,見死者乃是郭氏,面色齊變,繼而,不敢違逆單于元輔,輕步走到胡床邊,抬走郭氏。石虎提起彎刀,在左側漢姬身上擦了擦,此姬乃清河崔氏女,瞳孔煥散,渾身不住戰慄。俄而,石虎將刀往案上一扔,自斟一碗酒,抬於唇邊滋滋一吸,笑道:「此女亡於石虎刀下,亦亡於大祭司,如此,何以判善惡?」

大祭司未答,看了一眼噤若寒蟬的崔氏,徐徐起身,接過身側白衣女子遞來的權杖,按著左胸朝石虎淺了淺身,璇即,轉身走向帳外。

「且慢!」石虎站起身,笑道:「大祭司蒙神明垂恩,乃先知智者,天下之事,無所不知。如今為何不答,莫非……」

「善即乃善,惡即乃惡。」大祭司轉過身來,迎視石虎陰鷲的眼光,半晌,看向白衣佛圖澄,輕聲道:「善與惡固存於念轉之間,然,善之背面便是惡,惡之背面即為善。善惡,終存乎一線。」藍目澄靜,危如泰山。

石虎慢吞吞座下,捧起一塊肉骨頭,胡亂一陣嚼,邊嚼邊道:「不知善,不知惡,即為善惡一線。天未崩,地未陷,吾尚食肉飲酒,當復何愁?」說著,歪頭問佛圖澄:「汝之神,言輪迴,生死乃何物?」

「生死即乃輪迴!」白衣佛圖澄靜靜一笑,揮手將案上銅燈扇滅,璇即,攤開手掌,緩緩一撫,便見那本已熄滅的銅燈,吐出一燈如豆。

石虎眼神一直,繼而,陰戾忽現,看了眼案上的刀,隨後又徐徐褪盡,繼續啃骨頭。大祭司恬靜的笑著,不作一言。

佛圖澄將石虎的眼神變化盡落於眼中,卻半分不驚,接過弟子手中的小白兔,笑道:「此乃亡!」說著,將已死白兔合於掌心,嘴裡喃喃有辭,稍徐,把掌攤開,朝著掌心中的小白兔吹了口氣,乍然得見,那小白兔竟然睜開了赤紅小眼,隨即,尖尖的耳朵猛然一豎,「嗖」的一聲,竄出了手掌,直直奔向帳外。

眾人皆驚,神情變化來去,驚赫莫名。

佛圖澄看著小白兔竄簾而走,微微一笑:「此乃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即乃『輪迴顯密』之道!」

「啪,啪啪!」掌聲響起,石虎笑道:「佛圖澄比丘之神術,恰若天神也!以汝觀之,此戰,天神之意,在何?」

佛圖澄合什道:「願聞大祭司之言。」

石虎按胸問道:「大祭司,不知阿胡拉天神乃何意?」

大祭司想了一想,執著長長的權杖,前邁一步,答道:「阿維斯塔,善與惡。繩水繞廣固,聖水蒙恩而化生,生生不息,此城難取!單于元輔若行強取,聖火勢必燎原,勇士之顱將飛漫長天,失主之羊將孤泣悲喚。」

聞言,石虎眼睛猛地一瞪,隨即眯成一條縫。

帳中猝然一靜,除白衣道人外,人人自危,諸將緊緊的拽著腿間肉,均想:「大祭司,切莫再言,如若不然,單于元輔必將褻神!」他們俱乃虔誠的阿胡拉信徒,但自從入主中原以來,目睹繁華為鐵蹄蹂躪,貪婪與血腥瘋狂滋生,信仰已然蒙塵。

少傾,石虎哈哈一笑,轉目看向佛圖澄,問道:「佛圖澄比丘,阿胡拉天神已然降意,汝之神,又言何物?」

白衣佛圖澄道:「死化為生,生轉為死,單于元輔將取此城!」

「哈,哈哈……」石虎縱聲長笑,笑聲穿破帳頂,盤來盪去,聞聲者無不斂目垂首,唯大祭司與眾白衣女子例外。

須臾,石虎眼中赤紅越來越盛,幾欲吐光成束,漸而,胸膛急劇起伏,無邊的快意層層襲來,仿若天地乾坤與諸神皆存於一掌中,翻掌即可滅,璇即,指著大祭司,笑道:「阿胡拉之意,吾已盡知。然,大祭司之意,吾卻不知,甲士何在?」

「在!!」帳外甲士竄進來,眾將色變。

石虎視若未睹,冷然道:「大祭司,伊娜兒,汝乃阿胡拉侍者,理當將善與惡盡播於天地寰宇之間也!是故,吾奉神明之意,賜汝三百騎西行入豫州,南下渡大江,汝可願領此意?」

「單于元輔,萬萬不可……」

「仁慈的單于元輔,三思!!」

霎那間,帳中一派嘩然,便連將將奔進來的甲士也「撲嗵」一聲跪伏在地,畢竟他們侍奉阿胡拉天神已然兩百餘年,大祭司便是他們心中的神明之珠,若將大祭司西逐豫州、南放江南,胡漢仇深若天塹,可想而知,大祭司焉有命在?

眾將苦求,石虎卻更怒,冷眼掃過帳中,嘴唇抿得愈來愈薄,頷紋越陷越深。這時,白衣佛圖澄合什道:「單于元輔,大戰在暨,軍心不容失,莫若且待戰後……」

「伊娜兒,願領此意。」便在此時,大祭司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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