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412章 硃砂破蒙

晨陽清淺,歡聲笑語撲面來。

陸舒窈面帶微笑,端著雙手,踩著金絲履,冉冉行向北樓,途經三小兒嬉鬧處,提著裙角蹲下身來,輕輕拍了拍手,即見得三個玉人兒咯咯笑著,竄向小仙子。小劉臻跑得最快,一頭扎進娘親的懷裡,揚著小臉蛋,鼻子抽了抽,繼而,東拱西拱起來。

「臻兒……」亦不知小劉臻拱到了甚,便見得小仙子秋月粉臉唰一地紅,繼而,兩把小梳子不住輕顫,羞得沒邊,眸子里卻汪著滿滿的喜愛,欲將小劉臻抱起來親一口,殊不知小劉臻卻不樂意了,嘴巴一撇,哇啦哇啦大哭起來。

「少主母,小二郎君餓了……」

徐氏偷偷抿嘴一笑,卻不敢讓少主母受窘,悄悄靠近尷尬的少主母,將小劉臻哄入懷中,遞給一名面目嬌好的中年婦人,那婦人乃是小二郎君的專事乳娘,少主母乃是陸氏貴女,華亭劉氏掌族人,哺養之事自是勿需少主母親力親為。再則,少主母身嬌體貴,不喜食酵奶之物,故而有所欠缺。

「羞,羞……」

小神愛揚著小手撲入陸舒窈的懷裡,看著正食奶的小劉臻,嫩嫩的手指劃著臉頰。她在嘲笑阿兄,在小神愛的心中,阿兄乃是最貪食的,轉念間,自己卻餓了,在陸舒窈的懷裡掙來掙去。陸舒窈眸子一眨,微微一笑,把小神愛放下來。小神愛立即撲向自己的乳娘,嬉嬉喚著。

這時,小劉乾規規矩矩的走到陸舒窈面前,挽起胖乎乎的小手,深深一揖,脆聲道:「孩兒劉乾,見過阿娘。」小壁人禮儀習得有模有樣,嘴角微翹,眉宇極似劉濃。

陸舒窈恬靜一笑,溫言細語考究了一番小劉乾,現下,小劉乾已習《毛詩》了,便背誦了一闕《凱風》。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爰有寒痊,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小劉臻與小神愛見阿兄背詩,雖不明覺歷,但也跟著啊哦額的張牙舞爪,脆嫩的背書聲飄滿了莊園……

劉氏將將起來,在留顏與巧思的挽扶下,憑欄尋聲而望,臉上的笑容濃濃爬滿。綠蘿正拽著裙擺上樓,聞聽此聲,眸子一彎,嘴角揚起,斜斜靠在撫樓上,笑容既媚且甜,尚帶著滿滿的驕傲。莊園內外,但聞此聲,婢女們腳步一滯,抬首望向樓上,嘴角銜著笑容;李寬、胡華等人正在院中大廳里商議諸事,得聞背書聲,盡皆走到窗前,凝目瞭望,捋須的捋須,稱讚的稱讚。吳縣劉氏,一日非同一日。根深華茂,即由此而來。

陸舒窈靜靜的笑著,待小劉乾將詩背畢,攜著小劉乾的手走到院中五柳樹下,輕輕一揮手,當即便有白袍抬來矮案,婢女鋪上白葦席。小劉乾眼睛咕嚕嚕一轉,嘴角微裂,面上卻雲淡風輕,一撩月色小袍擺,跪坐於葦席中,手按膝,身微傾,眼觀鼻、鼻觀心。

小大郎君開蒙禮,即於今日。

劉氏臉上笑開了花,搭著巧思的手徐步下樓,走到陸舒窈的身側,拉住小仙子的手細細摸索,眼角則閃著晶瑩淚花。綠蘿一顆心怦怦亂跳,見陸舒窈向她招手,睫毛一顫,疊著步子挪到近前,淺淺一個萬福,遂後,收斂了眉宇,站在雍容華美的小仙子身側。李寬等人魚貫而出大廳,默然入院,肅心垂手。

此間靜,不聞聲。

稍徐,陸舒窈微微一笑,看了看日頭,命人將硃砂、雪紙、牛皮小鼓等物置於矮案上。其後,邀綠蘿一起,款款走向小劉乾,落座於對面。綠蘿臉頰緋紅,強忍淚珠,跪座於側面。

陸舒窈溫婉一笑,左手捏著右手腕紗,右手執筆,於硃砂硯中輕輕一盪,待筆尖蘸滿朱墨,凝了凝水月細眉,笑道:「點破迷濛,筆貫硃砂,願我兒得聖人眷顧,詩書滿腹,氣神自華。乾兒,且接筆。」

「是,阿娘。」小劉乾按著膝蓋,徐徐傾身。

陸舒窈執筆一點,於小劉乾額心落得一點朱紅。

眉心清涼,小劉乾眉正目清,此事阿娘早已教導過,當即,正了正小青冠,掃了掃小月袍,朝著東之天三揖及地,遂後,緩緩起身,朝著觀禮眾人團團一揖,脆聲道:「劉乾,謝過聖人教誨,謝過祖母劬勞,謝過阿娘持薪,謝過娘親賜生,謝過諸君觀禮!」

「小大郎君多禮!」

李寬等人面正色危,紛紛挽起袖子還禮,院中侍立的婢女莫論大婢、小婢盡皆端手於腰,深深萬福。劉氏、陸舒窈靜美微笑,綠蘿睫毛顫動不休,下意識的便想還禮,轉眼卻見陸舒窈微微搖頭,臉頰通紅,竭力忍住。尚有一人未還禮,那便晴焉。

少傾,小劉乾落座,悄悄看了眼對面的陸舒窈,繼而,提起毫筆,盪墨硃砂,深深吸了一口氣,於雪白的左伯紙中縱橫兩撩,即見紙中凸現一字:「人!」

陸舒窈細細一看,見落筆極沉,透紙入案,亦不知想到甚,雲眉綻放,嘴角彎翹,莞爾靜笑,復緩緩將紙一卷,遞給抹勺,心道:「乾兒字鋒極好,日後,必勝成都侯。」

抹勺當即將紙筒以綿布裹住,以絲巾系了,斜斜托於懷中,暨待禮畢便需將此卷掛於書室一角。

這時,便聽陸舒窈微笑道:「乾兒可知,此字何來?」

小劉乾拿起案上的小木錘,輕輕的敲擊著牛皮小鼓,朗聲道:「人以縱生,貴於橫生,故,其上臂下脛。」

陸舒窈眸子一眨,笑道:「然也,此乃天地之性最貴者也,人行於乾坤,以詩書明理治性,復借臂膀之力,踏川渡山,還以詩書,而此,即乃君子之仁也!唯願乾兒知人而仁也!」

「謝過阿娘教誨。」小劉乾畢恭畢敬的一揖。

到得此際,禮畢。

其後,陸舒窈命抹勺將早已備下的諸般物什贈於小劉乾,內中有書墨四寶,硯台乃是曹妃愛命人由建康帶回來的落梅映雪硯,鎮紙乃是劉濃的黑玉茄鱗,毫筆從粗至細整整一套,乃是小仙子花重金所購,共計十六枚。

此時,晴焉亦將懷中的錦盒揭開,內中卧著旭日垂蓮熏香爐,極其精緻,爐身以七瓣金蓮構築,蓮上巧巧的拖著一輪耀日,一旦沉香入內,徐徐清香即由蓮座升騰而起,窈窕婀娜纏繞金日,復由晶頂一眼小孔,吐煙如徐。此爐乃是橋氏祖族之物,常伴先朝二橋身側。

晴焉小心翼翼的將熏香爐置放於案,淺淺一個萬福,笑道:「小大郎君,此乃我家小娘子所贈,願小大郎君得此清香,福隨心慧。」

「謝過橋,橋……」小劉乾眼光落於香爐上,嘴角輕抖,不知該如何稱呼橋游思。整個劉氏莊園上下俱知,北樓沉睡著美麗的橋家小娘子,迄今為止,猶未蘇醒。

聞言,晴焉心中一疼,雙手捏來捏去,眼淚欲墜未墜。劉氏極喜橋游思,看了一眼北樓,心中亦疼,當即搭著巧思的手走過來,輕聲道:「乾兒,我的好乖孫,當喚,當喚……」言難繼續,看向陸舒窈。

小仙子輕輕一笑,柔聲道:「當喚,阿娘。」

「是呢,小大郎君,當喚阿娘。」巧思趕緊介面,她服侍劉氏多年,最是了解主母的心思。

劉氏舒了一口氣,看著陸舒窈的目光更為溫柔,心道:「貴女即乃貴女,氣度與人不同,我兒好福氣。」

當下,諸事已畢,陸舒窈盪了會鞦韆,逗弄了一會小劉臻,即與晴焉一道,行向北樓,每日她都會去探望那可憐的女子。小仙子聰慧伶俐,面對此事,自有主張,女子若擅妒,必失郎君之心,此乃鄉野愚婦所為,舒窈不屑為之!再則,橋氏女郎著實可憐,竟因夫君陷身於夢,經年難醒,小仙子心地仁善,期盼那睡美人早日從夢中醒來。

想著,想著,嘴角揚起微笑,腳尖金蝶顫動的輕快,將將轉過廊角,即見一名婢女由北樓匆匆行來。待至近前,婢女淺淺一個萬福,向陸舒窈低低一陣耳語,小仙子兩把小梳子驀然一唰,明眸若雪,提起裙擺,加快了步伐。

待至北樓,靜室中走出一人,雖已年近三十,卻極為明艷動人。

陸舒窈萬福道:「陸令矢,見過鮑夫人。」

此人正是荀洪之妻鮑潛光,來華亭已有數月。其人身後跟著數婢,一婢侍針囊,一婢侍艾草,一婢懷抱水盆。陣陣艾草的清香撲鼻而來,鮑潛光拉著陸舒窈手,緩緩走向廊角無人處,繼而,定定的看著陸舒窈,嘴角勾著好整以暇的笑意,輕聲道:「若橋小女郎醒來,令夭可喜?」

「呃……」陸舒窈怔了一怔,半晌,水月眉淺彎,嘴角微翹,輕聲喃道:「若是如此,夫君定喜,令夭,令丈也喜的……」說著,眸子淺低,櫻唇微嘟,臉頰染上一抹淺紅,盯著自己的腳尖,暗羞。

看著眼前的美玉嬌人兒,鮑潛光會心一笑,將小人兒拉入懷中,撫著她的背,柔聲道:「令夭柔善也,劉……成都侯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說著,壓低了聲音:「令夭且寬心,尚未醒也!此疾,潛光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狀若迷夢,又似寐心。潛光醫術淺薄,雖經數月針理,肢體已復,然心神猶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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