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404章 雄將謝艾

永昌元年,六月初八。

小暑未暑,沙雞振羽,滿空蕭索。

石勒傾十八萬大軍南侵,鋒指三路:其一噬東,石虎提八萬大軍出襄國,指兗州逼青州,意欲直搗徐州;其二逐中,鎮東將軍麻秋攜五萬大軍出魏郡,侵襲陳留,意圖縱穿豫州;其三突西,夔安擢五萬大軍出河內,繞走滎陽,鋒抵洛陽,意在潁川。

劉曜聞知石勒動向,有心分一杯羹,奈何,卻因與涼州張茂交戰正烈、難以脫身,是以只得命呼延謨提步、騎萬五增援函谷關,意欲坐山觀虎鬥、見機行事。

六月十三。

鎮西將軍劉濃將將回到豫州,即得內應告知石勒軍勢,即刻傳檄八方,整軍備戰。勒令全軍分東西戰線,東線由韓潛為主帥,攜陳留守軍兩萬,虎牢守軍一萬,雍丘守軍一萬,共計四萬大軍,迎戰麻秋。西線由荀灌娘為主帥,提許昌守軍萬五入軒轅關,攜徑關守軍五千,共計三萬大軍,撩戰夔安。

且致信李矩,邀其相機行事,或共戰洛陽,或直切河內。復致信於郗愔,勸其棄濮陽走青州,與青州曹嶷合軍,靜待鎮北軍北上。至此,石勒中西兩線合洛陽守軍,共計十二萬,成都侯全軍與滎陽李矩合計九萬。然則,成都侯卻傳令諸軍,此戰當動靜適宜,猶其乃東線,若石虎走兗、青二州,即以攻代守,反之死守,靜待援軍。

六月十八,飛騎撲向四面八方,郗鑒聞知石虎或將東侵,即命鎮北將軍謝奕提兩萬鎮北軍出淮陰,北上東海郡,且令琅琊郡守桓溫退守東海郡,受鎮北將軍節制。復致信青州曹嶷,勸其棄濟南郡堅守廣固。遂後,親攜兩萬兗州軍出合肥,鋒抵下邳。意圖放石虎東入青州,已方則豎劍鋒於東海、下邳,存內銳於廣固,三者遙相呼應,相機而動,暨待豫州軍前來,即斬石虎於腰腹。

六月二十一,荊州刺史朱燾獲信,即刻命帳下大將摯瞻提軍萬五,走新野,出南陽,渡漢水,抵潁川,聲援豫州,且西顧函谷關。與此同時,征南將軍陶侃命恆宣提江夏守軍一萬,且攜綏邊將軍祖盛五千騎,渡大江,入戈陽,直抵上蔡,增援豫州於中腹。

六月二十二,平州牧慕容廆任裴嶷為右部都督,率大軍三萬,出漁陽逼上谷,戰罷上谷走薊城,且親攜五萬大軍出北平,直逼薊城,意圖攪爛石勒內腹。石勒聞知,勃然大怒,親提五萬大軍出趙國,火速增援薊城。

大戰如塗,烽煙千里……

……

將近秋,星光寥落,鉤月低垂。

朔風拂過狹長的山谷,纏繞著密林樹梢,徘徊來去時,嗚咽若泣。谷中瑩蟲隨風而舞,狀若繁星點點。

「青瑩飛,青瑩飛,眷眷不知歸;浮天燈,浮天燈,落星如淚垂;青瑩飛,青瑩飛,問君何當歸;浮天燈,浮天燈,林下蛾蛾寐;青瑩飛,青瑩飛……」

輕輕的喃唱響起於漆黑的山谷中,小小的女孩蹲坐在石洞邊,仰望著黑幕蒼穹,清澈的眸子忽閃忽閃,手指尖亮著一點瑩火,淡藍色的光芒將她的臉蛋映得格外柔和,雖然那上面爬滿污垢,可依舊遮掩不住那明鏡般的目光。

她叫李依儂,年方七歲。

自石虎東侵兗、青二州,即隨阿娘一道奔逃,晝逃夜竄,卻不知該投向何處,荒煙千里漫古道,即便風裡也藏著胡騎的味道。胡人是殘暴的,他們喜食孩童,阿娘如是言。李依儂是孩童,長得極嫩極漂亮,阿娘將她投進泥潭裡,從頭至腳裹了一遍,且撿了些奇奇怪怪的物什塗滿她的身子,渾身仿若布滿濃瘡。

李依儂不知阿娘為何如此,她喜潔嫌癢,忽逢一日,逃至清溪畔,即跳入水中,意欲將身上的汁泥洗去。殊不知,阿娘卻捉住了她,狠狠的抽了一記耳光。那一日,阿娘悲泣著,她也哭得稀哩嘩啦。遂後,阿娘被人喚走了,一去不歸。

「阿娘,阿娘,依儂不怕髒了,阿娘為何猶不歸?」李依儂看著指尖飛來繞去的瑩蟲,眸子若雪,繼而,想起一事,嘴角一彎,甜甜的唱起來:「瑩蟲飛,瑩蟲飛,眷眷不知歸;浮天燈,浮天燈,落星如淚垂……」嗓音極低,不敢高聲,義兄有交待過,義兄不在時,依儂得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山谷中有人,密密麻麻的人,橫七豎八的躺著,他們的眼睛,時而迷茫,倏而兇狠,即若,即若那些將阿娘喚去的人。依儂知曉,他們想食依儂,卻懼義兄。他們為何想食依儂,因無物可食,前幾日,有個小阿弟被喚走了,一去不歸。依儂也怕被喚走,但娘親臨走曾言,若是依儂每日唱這首吳曲,乖乖的等待,終有一日,娘親即會歸來。

娘親會歸來么?依儂不知,眸子一眨一眨,淚水慢慢汪滿眼眶,吸了吸鼻子,曲指一彈,將瑩蟲彈飛,抱著小腿蜷縮起來,聲音稍稍大了些:「瑩蟲飛,瑩蟲飛……」

忽然,有輕微的響聲鑽進耳朵,李依儂眼睛一直,側耳一聽,當即抱著頭,飛快的滾進山洞裡,竭力的推動石頭遮住洞口。而此時,幾個黑影從山谷里爬了上來,衣衫襤褸、面黃飢瘦,唯餘一雙雙眼睛透露著飢餓、絕望、貪婪。

這時,一個瘦瘦高高的人,走到碎石堆里,借著黯淡的月光歪頭一看,見地上有塊石頭較為光滑,嘴角一裂,露著森森黃牙,啞聲低喚:「小依儂,小依儂,汝在何處?」

小依儂緊緊捂著嘴,山洞極小,乃義兄所擇,極其隱密,心裡則念著:「快走,快走,莫食依儂,依儂要待娘親……義兄,義兄,快些歸來……」

「鏘!」一聲金鐵交接,生繡的鐵刃斬中一塊大石頭,激起火星四濺,遂後,一名壯漢以爛衣襟拭了拭刀,大聲道:「方園不過十餘丈,縱然翻遍此境,亦僅需盞茶……」

「噓!」

瘦高者伸指靠唇,警惕的看了看左右,再瞅了瞅山谷,壓低著聲音嘶吼:「禁聲,若為山下得知,你我僅能分一杯羹而已。再則,若為謝艾得知,你我人頭不保。」

一提謝艾,眾人皆驚,恰逢冷風貫來,暗覺背心發麻,當即便有人輕聲道:「麻六,此事難為,莫若就此作罷。」

「休得多言!」瘦高者斜斜瞪了一眼那人,既而,從懷中摸出一柄磨得極利的短劍,伸出舌頭舔了舔冰冷的劍身,獰笑道:「若不食彼,即將食汝。樂三郎,汝且擇之,當以何如?」說著,嘴巴豁然大裂,目中凶光畢露。

山風拂來,將麻六胸前爛衣掀開,露著根根胸骨,狀若噬魂凶鬼。樂三郎眼底驟然一縮,下意識的退後一步,不敢與麻六對視,顫聲道:「食她,食她……吾早已察之,小女娃雖渾身糜爛,然其雙足嫩白如玉,定乃美味。」說著,情不自禁的舔了舔乾裂的嘴。

「嘿嘿,且留汝命……」壯漢抹著嘴巴,憨厚一笑,提著大刀搜尋佐近,不多時,忽見一處碎石極其零亂,當即撲至近前,剜眼一瞅,桀桀低笑,刀尖指了指某處。

麻六頓時會意,眼睛一眯,嘴角一抖,趴在地上,匍匐而前,待至洞口,雙手扣住石頭,猛然一用力。

「啊,嘶……」麻六面容扭曲,扯著嘴角,嘶嘶低叫。

「何事,何事?」壯漢疾疾竄過來,細細一瞅,只見麻六伸入洞口的手掌冒著汩汩鮮血。

「謝艾,謝艾在洞中!」樂三郎驚赫若死。

壯漢雙眼圓瞪,怒喝:「休得胡言,謝艾欲率民入豫州,是故領人往西探路,此事乃吾親眼目睹,豈會處於洞中。」

「小,小孽崽子……」麻六咬牙切齒,痛得渾身痙攣。

洞中,李依儂睜大著眼睛,強忍著無邊驚懼,雙手各持一簪,鋒利的簪尖刺入麻六的手掌,小依儂竭力的轉動著簪子,濃濃的鮮血沿著簪身浸入手心,粘粘的。

洞外,壯漢瞅了瞅麻六掌背透出的簪鋒,冷冷一笑,猛地搬住麻六的肩頭,大力一扯。即聽「簌」的一聲響,麻六連人帶石被壯漢掀飛,小依儂亦被扯出半個身子,趴於洞口。璇即,壯漢嘿嘿笑著,抓住小儂儂的手,將小依儂倒扯出洞,仿若捉著一隻小雞,尚且用力的抖了抖,殊不知竟未將小依儂抖昏厥,而後,壯漢見小依儂張大著嘴巴欲哭,唯恐為山谷中人聞知,當即大手一揮,欲將小依儂砸向山石。

「唰!」

便在此時,光寒暴閃,拉起尖嘯,劃破夜空,將壯漢透背而出,壯漢尚未倒,一條黑影縱竄如龍,抓住壯漢後背槊鋒,猛然一扯,已然將丈二劍槊扯出,璇即,未作一言,攜槊縱躍,於半空中彎身,裹著槊鋒划出一道半月,將呆怔的樂三郎一剖兩半。

「嘩拉啦……」肝腸滿地,血水狂灑。

黑影猶不罷休,反手一槊,刺穿一人,高高挑於槊尖,一步步走向將將爬起來的麻六。槊尖人未死,扭來扭去,慘嚎聲響徹山谷,持槊人年約二十上下,面冷若鐵。

「滋滋滋……」麻六怔於當場,瞳孔驟縮驟放,直勾勾的看著黑衣人步步走來,渾身打顫,屎尿噴射而不知。

「食人者,當亡!」黑衣人冷冷吐出一言,猛地一揮槊,復將麻六竄於槊身,槊鋒高揚,二人共竄於槊,慘叫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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