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三尺功名 第394章 野寺觀畫

是夜,寥星伴月。

朱燾與祖盛齊至建康,倆人前往城西別墅尋訪劉濃,焉知卻撲了個空,是故匆匆奔來城東。

新皇繼位,節外諸刺史皆需覲見,祖盛因豫章之亂功勛著著,已被表為五品綏邊將軍,且深得征南將軍陶侃讚賞,復因陶侃心知祖盛與劉濃交好莫逆,二人間隔南北,相見極難,是以便命祖盛一道同赴建康。陶侃位處廣州,朱燾身居荊州,按理應當先至,究其原由,乃因王庾擅自裹軍南下,致使劉曜帳下尹平驅流騎乘漁舟湧入荊州,王庾降後,朱燾即刻揮軍堵流騎,歷經十餘日,終將胡騎盡數趕入漢水。

至此,昔日草堂諸友,除橋然外,盡聚一堂。思及橋然,劉濃不免內愧於心,深知橋然必然身處華亭劉氏莊園。謝奕等人對橋游思之事,知之甚詳,是以刻意未曾提及,朱燾與祖盛不知,一來則問,劉濃悵然。

此時,距五月初十大朝覲尚有數日,朱燾忙畢事務,懶得與人應酬,即與劉濃等人一道,終日遊歷建康山水。據聞,其父正為其物色嫻淑女郎,暨待此番回江南,即行擇女、擇日完婚。

這一日,眾人來到鐘山。

「啪!」

一聲輕響,木屐落地,小謝安正了正冠,拍了拍手,歪著腦袋看向鬱郁青山,回頭道:「美鶴,真有枯木逢春乎?」

「然也,山中有寺,寺有枯樹,得鳥投籽而生柳。」劉濃撩袍下車,看了一眼巍巍鐘山,笑道:「數載前,曾與此地撫琴一曲。」

「鐘山,孤寺,枯木逢春……」小謝安下意識的扯著劉濃袖角,黑漆漆的大眼睛轉來轉去,繼而,驀然一亮,驚呼道:「春畫,春畫滿牆!」說著,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劉濃,問道:「美鶴,春畫便乃描春之畫乎?」眼神乾淨清澈,滿含問詢。昔年,謝奕曾告訴他,鐘山有一絕,乃是春畫滿牆。在他的心中,此春非彼春。

劉濃怔得一怔。

「然也,然也,即乃描春之畫!」謝奕搖著袖子度過來,古里古怪的瞅了一眼劉濃,彎下身子看著小謝安,慎重道:「阿大,此畫乃建康一絕,不得不觀,觀後必詠,稍後,尚請阿大詠而賦之。」

劉濃心中一樂,微笑搖頭。

小謝安眼睛一轉,辯了辯二人神色,即知阿兄未存好意,挑眉道:「謝安不與無知者言。」說著,心中卻愈發好奇,忍不住問劉濃:「美鶴,此畫莫非乃曹不興所作?若是如此,理當觀後詠賦。往日,君可曾賦之?」他心知,唯劉濃待他不同,不會戲他。

劉濃默然,但笑不語。

褚裒理著頭冠走過來,笑道:「鐘山有何畫,竟乃建康一絕,吾卻不聞。」

謝奕道:「此畫,需得秉燭夜觀方知其妙,細而察之,動靜生輝,引人沉神。妙哉,妙哉,妙不可言……」言至此處,猛然一頓,想起一事,瞅了瞅褚裒,謝真石乃褚裒之妻,打趣褚裒可也,卻萬萬不可打趣小妹,神情頓顯尷尬。

「何畫,竟然如此微妙?」祖盛撩著袍角,快步走來。袁耽走在他身邊,因美事將臨,故而眉飛色舞,笑道:「無奕,有何妙,竟妙不可言?」

謝奕未答,神情精彩,眉梢一挑、一挑。小謝安指著山顛,大聲道:「山中有寺,寺中有枯木逢春,滿牆著色,乃春畫!!」

「啊,春,春畫……」褚裒與祖盛愕然。

朱燾與鶯雪並肩行來,但凡閒遊,朱燾皆攜鶯雪,前者玉冠寬袍,後者素淡蘿裙,遠而望之,恰若一對神仙眷屬。待得近前,朱燾聽聞眾人正行討論春畫,滿臉含笑的斜了一眼鶯雪,直直看得鶯雪粉臉俏紅,瞥過頭,暗暗啐了一口,心裡卻如蜜甜。

遂後,一行八人上山。因值逢五月,初夏方起,山中綠樹透青,斑影叢籠,遊人三三兩兩,散落於四方,待見得一干青俊郎君踏山游夏,有那眼尖者細細一辯,神情頓驚。晉室唯十州,此間俊彥即掌五州,半壁天下盡入囊中。

眾人漫行漫觀,直入山中野寺。

與此同時,山之背面,青樹婆娑,青石道匍匐蜿蜒直達山顛,道中行著一群鶯紅燕綠,無載梳著墮馬髻,簪花插兩邊,身襲寬領華服,手挽綾纓背紗,蘿步輕旋,漫行於眾女之前,在其身後,遠遠輟著數十帶刀侍衛。

林影投虹,鶯聲清脆。無載細眉若描雲,神情恬靜。尋陽公主拽著裙擺,飄冉於林中,時而,捏著團扇撲向林中蝶,倏而,與宮女一道,四下里捕野兔,林中回蕩著銀鈴笑聲。

稍徐,尋陽公主玩累了,把團扇一扔,洋著一張紅朴朴的小臉蛋奔過來,把合著的手掌攤開,輕輕將掌心蝶吹飛,笑道:「阿姐,為何不捕蝶?」笑靨如花,格外明艷。

無載微微一笑,司馬家的女兒即如籠中鳥,雍容華美卻深鎖禁宮,是以,當尋陽得知自己將嫁人時,歡快的樣子即若明媚之月,而此時遊歷于山中,更是歡呼雀躍。

對此,無載深有體會,眸子卻愈發迷離。近幾日,司馬紹遣人有意無意提及,無載當嫁人了,然其意卻非成都侯。若非成都侯,無載不願嫁,奈何身份雖異,但畢竟身處皇家,三申之後,終有一日,司馬紹定會感昭以大義,詔令其嫁人。

「嫁於何人……」無載輕輕喃念了一句。

尋陽扯了扯背後挽紗,笑道:「嫁於荀羨,尋陽即將嫁予。」眸子晶晶亮,轉念一黯,輕聲問道:「阿姐,那荀羨為何要逃?莫非,真乃情怯皇恩浩蕩乎?」睫毛撲扇,將信將疑。

無載看著天真爛漫的尋陽,摘卻她頭上的樹葉,笑道:「然也,皇恩浩蕩,尋陽嬌美,故而,荀駙馬情怯。」

「哦……」尋陽疑色盡去,一把抓住無載的手,歡快道:「阿姐亦嫁吧,早日嫁了,便可每日游山踏水,再不復宮中冷清。南康姐姐回宮時,羨煞尋陽也。」說著,嘟了嘟嘴,繼而,想到開心處,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無載情不自禁的莞爾一笑,繼而,眸子撲了兩下,想到自己的心愿,心中又微微一酸,暗思:「今日得以外出,踏游乃是其次,觀人則為其真,據聞,鎮南將軍朱燾,年少有為,飄逸華俊。然,無載之心,何其不甘……」

「阿姐,阿姐……」

凝眉暗思間,尋陽已奔至山顛,朝著無載招手。

紅日懸野亭,清風滿山顛。

兩名僧童一左一右侍立於松林道口,道寺已知鎮西將軍與眾好友將至,即命僧童摒棄來客。時光荏苒,轉眼數載,僧童眉目依稀如昨,神情卻已改,極盡恭敬。

眾人魚貫而入山寺,松柳纏青冠,青絲拂袍擺。小謝安跑得最快,直直奔至枯松下,仰頭打量著枝頭上的桂樹與翠柳,漸而,背負了雙手,眼睛睜得大大的,繞著枯樹徘徊來去,轉得一陣,把手伸進樹中窟窿里,摸了摸焦黑的樹壁,咂舌道:「奇哉,奇哉,果乃枯木逢春!」

道寺侍於一側,合什笑道:「天下之大,卻盡在一念之間。一念生桂,一念生柳,此乃佛法無邊……」

「休得多言!」小謝安不耐煩的揮著手,轉眼見身旁僅余鶯雪抬首張望,劉濃等人卻不在,當即鑽出枯樹叢,左右一看,只見一干人等正圍著一堵畫牆評頭論足。

「春畫滿牆!」小謝安眼睛豁然一亮,甩起袖子朝牆便奔。

道寺皺了皺眉,暗中嗟嘆不休,卻不得不堆起笑臉,跟在小謝安身後,走向畫牆。

「妙哉,妙哉!仰俯乾坤之浩瀚,細察九幽之清澈,唯此一畫,著色大膽,筆法新穎,令人嘆為觀止。」謝奕磨拳擦掌,邊看邊贊。

「實乃妙物也!」朱燾嘴角微歪,緩緩捋著下巴,眼神如炯。

「漬漬漬……」祖盛濃眉輕跳,搓著手掌,渾身戰慄。

袁耽左手負於背後,右手挽於胸前,竭力的仰著頭,細細觀畫,嘴裡卻喃:「觀此神女,眉目純凈,欲語還羞,卻與一人相似。」想起了劉妙光,遂後猛然回神,繼而,勃然大怒,一把揪過道寺,怒喝:「安敢戲我也!」

道寺大驚失色,雪毛麈啪嗒一聲墜地,亂揮著雙手,嚷道:「紅陽侯息怒,息怒。此乃欲天神妃,凡夫俗子觀之則念之,故而心生異相!」

「凡夫俗子?!」袁耽更怒。

劉濃笑道:「彥道莫怒,君且復觀。」

袁耽悻悻的鬆開道寺,回頭再看,頓時覺得與劉妙光確有不同,遂眯著眼睛一看,又大相徑庭,恍然大悟,笑道:「然也,我心思妙光,故而生異。」

「哇哦……春畫!!」

卻於此時,小謝安總算擠進了人群中,將將看了幾眼,神情驀然一怔,繼而,眼睛咕嚕嚕一陣轉,亦不知想到甚,嘴角抽了抽,璇即,眨著眼睛大叫。

朱燾笑道:「安石,若觀之不清,吾可代勞。」說著,向小謝安伸出手,意指抱他起來看。

「謝小郎君,謝小郎君……」鶯雪低著頭挪進來,嗔了朱燾一眼,蹲下身來,將手中絲巾一抖,攔住小謝安的眼睛。

「咦……」小謝安看得開懷,正細細辯著筆法呢,殊不知,眼前卻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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