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76章 同類相從

落日融血,滴破蒼穹。

建康城下,如龍撞車徐徐進,重達數千斤的龍首每每撞擊城門,必然令城牆戰慄若斗篩;林立雲梯此起彼伏,內中爬滿螞蟻,每當雲梯及牆,即有殘肢斷體伴隨著喊殺聲,亂飛如叢。

「轟!碰碰!」石炮接踵不絕的彎身彈發,大小不一的石塊拉起尖刺風嘯,砸向城牆,綻起石花朵朵,城牆在顫抖、紋裂。守衛眼睜睜看著炮點飛來,越來越大,撕風裂雲,摧肝裂膽!!「轟!」大如水盆的石炮犁過城牆,當即將數名守衛撕裂,如紙片墜落城下。

「簌簌簌!」雲梯尚未靠近,即暴箭如蝗,令人無處可藏,城牆守衛嘩啦啦滾落一片。

「刀斧手,斬斷雲木!!」唰唰唰,刀光簇雪影,根根粗壯的橫木滾落,砸爛撞車,輾碎車中敵卒。

「牆弩,摧毀石炮!!」簌簌簌,絞盤拉動,床弩弦崩如潮,粗如兒臂的弩箭如毒蛇橫空,奔向敵陣。

「弓箭手,逐退牆梯!!」

「長槍、刀盾手,隨我殺敵!!」

謝奕一槍挑翻身前之敵,胸口傳來陣陣撕裂痛楚,來不及察看傷勢,抹了把血水縱橫的臉,柱槍一看,只見城牆上已侵入數百臂裹青布的敵卒,瞳孔驟然急縮,神情驀然一怔。

就在此時,斜斜竄來一名敵將,揚刀欲取謝奕之首,「鏘!」親衛挺盾格刀,謝奕回過神來,大喝一聲,挺搶一擊,扎入敵將胸腹,透背而出。「吾來取首!」身後復來一敵,謝奕大驚,欲抽槍戰敵,殊不知,槍尖卡入胸骨中,難以抽出!

「唰!」光寒暴閃,副將奔來,一刀取首,敵脖噴起血柱,濺了謝奕滿臉,謝奕來不及抹,一腳踹向槍中之敵,借力抽槍,揮槍叫道:「隨我殺敵,趕敵落城!」

「郎君!!」副將一把拽住謝奕,眼瞪欲突,吼道:「郎君,敵勢已呈山崩,我軍勢難以為繼。莫若速撤台城,亦或東走!!」

「敵勢山崩……」謝奕放眼看向城牆上的砥血廝殺,繼而,斜掠牆城外林叢雲梯,神情由然一頹,捉著長槍,情不自禁仰天的嘶吼:「瞻簀,瞻簀,君在何處也!!」

「嗚,嗚嗚……」

驀地,銳利的號角聲由東疾傳,宛若聚雷乍裂,沿著呼嘯風跡,似劍若束撕裂滔天喊殺聲,撞碎箭雨、炮花聲,掀翻金鼓撩戰聲,直直抵至城牆內外。

「瞻簀,瞻簀!!!」謝奕徐徐側首,看向東之天,猛然暴起一聲大吼,縱槍狂呼。

「報……」偵騎穿東插來,背臨大軍,尖利的聲音,響遍三軍:「回稟大將軍,敵騎已至三十里外,先鋒即將臨陣……」聲音嘎然而止,「撲通」一聲,墜落馬下,背上插滿箭簇。

「勒陣,轉鋒!!」中軍大纛下,大將軍嘴唇微微一抖,雪眉顫動,眼鋒若劍,逼得人不敢直視。璇即,十里大軍中竄起道道浪花,校尉往來奔走,令出若雪散,如海大軍從中一剖,前鋒徐撤,離城五里,中軍危然不動,後翼轉前軍,直面東方。

一炷香後。

「嗚,嗚嗚……」

號角聲盤盪於下,蕩滌建康平原,殘陽如血,將東之天漫浸如火。火海中,緩緩踏來一騎,頭戴牛角盔,中插一枚紅纓,身披烏墨甲,腰懸四尺劍,座下飛雪馬,四蹄踏雪之際,好似踩著血雲,又若硬生生擠入火海,破入眼帘。少傾,興許為冷凜肅殺的戰陣氣勢所激,只見那飛雪馬突地暴起,高高揚起前蹄,咆哮!!

「希律律……」

馬嘶如龍嘯,縱橫貫穿,白騎黑甲人隨馬起,斜斜注視建康城下大軍,萬眾似為其所奪,不由自住的摒住呼息,突目傾身,手按刀!須臾,馬蹄落地,踏起一聲悶響,即見得,數騎慢慢浸入,與其並列,將其拱衛。左右二騎,身披華甲,肩襲大紅披風,一者持劍,一者捉槍,尚有數位鐵塔,斜打八面劍朔,背後白袍迎風滾浪。在諸將身後,數千輕騎陣列!

白浪,疊爛火海!

「大將軍……」

「華亭美鶴?」

千萬人中,劉濃一眼即見大將軍,其人金光燦燦,未著盔,滿頭雪發隨風飛。大將軍半眯著眼,饒有興緻的看著英氣逼人的華亭侯,嘴角別著一抹淡然的笑容。二人對視片刻,各不相讓,不約而同的一揮手。

「蹄它,蹄它……」

劉濃引著諸將奔向敵陣,大將軍跨上黃金馬率眾將逆向賓士,待至五十步外,各自勒蹄,互相注視。俄而,劉濃取下牛角盔,抱於懷中,朝著大將軍微作含首。

大將軍雪眉微皺,凝視劉濃半晌,捋著銀須,笑道:「常聞人言,華亭美鶴風姿卓卓,如玉似蹉而魂清神秀,而今一見,美人如斯,堆玉若鏡,如鑒己顏,令王敦顏愧矣!美鶴,何來?」最後四字,眼鋒暴銳,如劍疾戳。

劉濃劍眉一凝,未予避讓,飛雪與其心靈相通,當即慢踏一步,華亭侯捧盔道:「大將軍謬讚矣!劉濃之所來,乃不得不來,大將軍若引軍入豫章,劉濃亦當歸豫州矣!」

「妙哉!」大將軍捋須的手,頓於須尾,虛著眼睛看了看劉濃,遂望了望遠方的煙水雲柳,嘆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如今,王敦已老,雄志卻憂存,目見煙雨如畫,耳聞烽煙塗火,亦乃人生一大快事!」

劉濃冷聲道:「大將軍所言甚是,若可使煙雨如畫,劉濃願持兵戈,北征烽火!大將軍,應當惜戰矣!」

「哈哈……」王敦輕輕一笑,歪著腦袋看向劉濃,目中銳利盡去,唯留幾許調侃,若細細一辯,尚存些許莫名的悵然,聲音則極其平穩:「世人常言,華亭美鶴乃人中玉君,王敦今日復言,汝乃吾輩爾!若非如此,豈會千里孤騎,往逐於此!美鶴與吾同,何需言此!」言至此處一頓,看了看天色,笑道:「勿需多言,汝遠道而來,豈可無功而返!吾觀汝陣,人疲馬困,天不欺汝,吾不欺汝,如今天時已晚,暨待來日,傾力一戰!」

「固所願矣,暨待來日!」劉濃緩緩叩盔於首,拉下面甲,朝著大黃馬上的王敦,斜斜傾了傾身,勒轉飛雪,引眾將欲走。

「瞻簀!」身後傳來一聲喚。

劉濃徐徐轉馬,凝視大將軍,只見大將軍長須飛於風中,座下黃驃馬輕輕打著響鼻,帶著大將軍緩步而前,待至三十步外,大將軍笑道:「王敦好音,必擒瞻簀於陣,暨時,尚望瞻簀臨去之時,可習叔夜,撫琴一闕!」

劉濃拱了拱手,冷然道:「大將軍雅興,劉濃豈敢不隨!待烽煙止時,必拂琴於顛,伴君長眠!」

「妙哉!」

「別過!」

二人背馳,各自奔向已陣。落日漸湮,餘光暴輝,灼著大將軍金甲,斜掃劉濃白袍。

是夜,鉤月漸滿,斜掛於天。

建康城內外,安然靜瀾。大將軍屯營於城西,壁壘如牆。劉濃匯萬餘騎,間隔二十里。建康城內,謝奕整頓殘軍,尚存四千,枕戈待旦。與此同時,謝裒率三千部曲,抵臨建康城南。大將軍聞知,眉冷色寒。參軍庾亮獻計,當趁月色,蓄勢擊疲,夜潰謝裒,東擊劉濃。大將軍未予納計,意欲來日,一展雄風,潰盡來敵。庾亮默然半晌,捲袖隱入帳中。

萬里江河共一月,處處烽火燎原野,陸玩自歸吳郡,左右思之,即起三千私軍,徐進建康。待至丹陽,恰逢羅環領白袍步卒,二人當即匯軍,夜屯丹陽。

大江之北,桓溫夜難靜寐,輾轉反覆,單騎奔至營中高處,瞭望建康。孫盛銜後而至,論及時局,氣宇深沉,冷然道:「大將軍已潰諸軍,時機已至,暨待天明,將軍當背擊郗鑒!」

桓溫默然良久,未置可否,心中忐忑難安,驀地心頭一亮,顫聲道:「瞻簀,瞻簀何在……」

月印長沙,風聲冽冽往北吹,魏乂徘徊於城上,經北風一吹,計上心頭,率輕騎百餘,悄然出城,待至甘卓軍營前,摸著早春絨草,嘿嘿冷笑,遂後,縱火焚營。風助火勢,火攜風威,甘卓一敗塗地,倉皇逃離。魏乂開懷大笑,引軍入城,殊不知,恰逢高寶夜襲,一翻混戰之後,魏乂單騎脫逃,斷臂一隻!

月落江中,輝映兩軍,朱燾不徐不急,夜請褚洽、桓宣、摯瞻等人,共飲一江月色,對面王庾坐立難安,心亂如麻。忽然一騎撞夜來,回稟,劉曜帳下尹平,聞知荊州生亂,正四下搜羅漁舟……

……

豎日。

雄雞高唱,東方破曉。

八百里建康晨霧縹緲,金鼓雷動,號角雲嘹。大將軍盡起大軍,徐徐東移,劉濃未予退避,引萬餘騎,肅殺於風中。祖盛、荀娘子、曲平、徐乂、冉良、孔蓁、王平等將,各據陣前。

大將軍陣形乃方圓陣,三軍齊動,中軍大纛居中,重盾團圍抵前,長槍居後,重甲據長槍之後,弓箭、強弩如月流水、遊離於陣中,輕甲刀斧手護住弓弩,五千輕騎環圍中軍,即待一聲令下,便可傾洪乍泄。

呼……劉濃劍眉緊皺,此陣極其熟悉,巨龜化天龍,無處不堅,無處不銳,教人難以下嘴!縱論九州天下,也唯有大將軍,方可布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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