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73章 止戰之殤

二月初二,戰龍抬首。

入夜時分,大將軍引軍至姑熟,與王含、庾亮匯軍。大軍融營,扎於姑熟舊渡,旌旗連綿,營屯十里。是夜,月黯星稀,烏雀禁聲,待得將明未明之時,祖盛攜騎插來。

殊不知,大將軍早待其來,祖盛奔至營外,見勢不對,匆匆勒騎卻已然遲得半分,即見炸營熊火,五千騎迎頭撲來。交騎如撞海,廝纏片刻,祖盛僅引兩千騎脫逃。

大將軍見祖盛逃走,即命諸葛瑤率五千騎,往逐百里,勿必使其遠潰。暨待天將破曉,東天浮白之際,大將軍未予滯留,拔營襲東,一舉擊破姑熟,遂後,待諸葛瑤歸來,整頓三軍,稍事休整一日,且遣飛騎往丹陽,勸降袁喬與劉耽。

……

二月初五,時值驚蟄。

大將軍接獲袁、劉二人回信,細細一閱,神情陰晴不定,未作一言,命大軍強行從速,東摧丹陽。與此同時,錢鳳與杜弢得聞大將軍戰南,即致信郗鑒、袁耽、桓溫,規勸三人倒戈持正!

郗鑒未予理睬,揮軍邀戰;袁耽沉默半晌,遙望豫章,眼底驟縮驟放,良久,將手中書信緩緩撕碎,拋飛於風中;桓溫獲信,眼若陰鷲、吞光吐寒,即欲拔劍而起時,孫盛冷然道:「將軍莫急,鎮北軍尚處建康,時猶未至矣!」

時已至,朱燾引軍入江州,將將抵臨艾縣,即逢李桓與周撫。兩軍未有多言,即行對鼓撩戰。周撫乃新敗,朱燾驕兵悍將,鏖戰半日,擊潰李、周二人,追擊數十里,沿途招撫降卒,待至陽新,竟得軍萬五,遂後,就地紮營,致信諸方:武昌褚洽、江夏桓宣、宜陽摯瞻等人。

其間內容,並非追擊王敦,意欲兵行武昌,抵臨江夏,挺戈北上,以防王含不顧荊州安危而南下。即於此刻,王含已知劉濃南下,其人當機立斷,盡提大軍南來,欲輾碎劉濃鐵騎。

若其肆意罔顧,荊州即不設防,危如懸卵!

……

二月初六,輕雨方歇。

豫章郡北,清水畔,青草夾裹著泥土的芬芳,徐斜浸鼻、繞而不散,令人嗅之暗覺胸懷盡暢。健馬打著輕輕響鼻,噴薄若霧,連綿不絕,一望而無際。

劉濃騎著飛雪,慢慢踏蹄,放眼望去,但見煙霧蒙蒙中,白浪翻滾,再斜目一看,萬馬默食之際,竟將溪畔青草一卷而空,不由得一聲長嘆,輾轉數千里,人尚猶可,戰馬卻需青草與精料。幸而,多年綢繆,盡為一時,精料早已備下。然則,青草卻乃走一路、食一路,少不得食卻粟苗無數。

如斯內亂,猶其可憎矣,需速戰速決!

「報……」

一騎南來,疾風卷野,插至近前,高聲道:「回稟將軍,豫章,豫章不見大軍!唯余千人守城!」

「不見大軍……千人守城……」

聞言,劉濃驀然一怔,心中狂跳如雷,來不及自責,匆匆抹過左手護甲,徐徐鎮住心神,緩緩掃過環圍諸將,冷然道:「王敦定然傾卷建康,我等亦遲一步!然,其人步騎並營,尚有諸般關隘需破,故,猶未遲矣!」

荀娘子秀眉一拔,面不改色,冷然道:「兵行水勢,遇山則繞,逢洪則爆!唯謀自守者,必敗於謀!夫擅戰者,捕時而行勢,而今,即難阻其於豫章,當順勢而為,東走江口,銜尾追擊!而此,即乃侵略如火!」

劉濃深以為然,定定看了一眼女將軍,拉下面甲,拔出楚殤。

冉良瞥了一眼豫章方向,斜捧劍槊,嗡聲道:「將軍,豫章僅千人守城,莫若兵分兩路,一路輕騎追關逐敵,一路速破豫章,以震其威,後續押來!而此,亦可稍作整補!」

兵分兩路……破豫章……劉濃稍作猶豫,豫章若破,於王敦軍勢而言無關緊要,然,於隔岸觀火之世家而言,不締於拔亂反正!既已逼臨豫章,豈可無功而走?況且,已然輕敵而錯失戰機,安敢重蹈覆轍,遂作決道:「諸將聽令!」

「令在!!」

劉濃頓得一頓,緩緩掃過諸將,喝道:「王敦好奢奇糜,致使豫章,城闊而華美,共計六門,千人安敢言守?三軍重擊,即刻搗破豫章!暨待城破,攜勢東卷,追擊王敦!」

「諾!」

「嗚,嗚……」

號角扯裂濃霧,白騎黑甲破霧而走,櫻紅的盔纓起伏於茫,萬千白袍從隨若海,鋪天蓋地的插向霧中豫章。

半個時辰後,一輛牛車沿水行來,轅上車夫慢慢的趕著青牛,簾內傳出悠揚的笛聲,一縷縷,一聲聲,縷縷清新,聲聲滴翠。驀然,車夫揚鞭的手一頓,眼睛睜得老大,嘴唇亦然大張,怔驚當場。青牛頓步,瞅了瞅溪水畔,扇了扇耳朵:「哞……」

簾中笛音悄止,素手捲簾,青絲履踏出來,瞅了瞅溪畔,眸子一眨,歪著腦袋,奇道:「咦……為何畔中無青草耶!」

「哞……」青牛無辜回應,撲著耳朵,漫眼看去,半尺青草盡卷一空,唯余略黃草茬鋪了滿野。

是日,劉濃趁著濃霧,率軍捲入豫章,見城中守備鬆散,且欺豫章城闊而兵少,即命輔兵就地營造呂公衝撞車,意欲強破豫章。且令三軍,奔蹄哮城!

「轟隆隆,轟隆隆……」

滾蹄若炸雷,時而奔東,倏而擊西,豫章城內愴惶若鼠竄,呼天搶地者有之,瞠目結舌者有之,暗懷異志者不缺。守將乃是王敦心腹賀鸞,其人眼見城池將破,愁眉苦腦,胸撞欲突,驀然間慧至心靈,猛地一拍箭剁,轉身即走。

待至大將軍府邸,賀鸞令甲士斬開橫木,推開朱紅重門,闊步入內。殿中燭火通明,臭氣熏天,隨處可見高冠峨戴者,或躺、或卧,或蹣跚蠕動,或背倚庭柱,盡皆有氣無力、神情萎靡,陸玩、橋然、謝鰨等人一一俱在。大將軍臨走時,命人置下美酒佳肴,將一干名士盡鎖於此,卻忘一事,殿中無廁可出恭,故而,奇臭難當。

賀鸞見陸玩背靠庭柱,面容蒼白、眼睛緊閉,好似奄奄一息,心中慟然大驚,趕緊一步搶至近前,拚命搖著陸玩的肩。陸玩悠悠醒來,胸膛起伏如浪,一把推開賀鸞,喘聲道:「大,大將軍,此舉,非,非君子,待,待屬之道,道也!賀,賀三郎,彥先兄若知,汝,汝如此待吾,必,必痛斥……」(賀彥先,賀循)

臭氣侵胸,引人作嘔,賀鸞捏著鼻子,架刀於陸玩之脖,沉聲道:「陸長吏,豫章危矣……」

半盞茶後。

賀鸞刀架陸玩爬上城牆,匆匆一眼,只見護城河上浮橋已然南北貫架,呂公撞車也已建好,無數白袍正呼赤呼赤推著撞車攀浮橋,而六門齊齊告急,賀鸞心驚肉跳,忍不住的暗罵:「誰言騎軍不可攻城?華亭劉濃生於江南,長於江南……」猝然間,突見城下浮來一簇紅盔纓,當即將陸玩的腦袋推出箭剁,朝著城下,狂吼:「華亭劉濃,何在?可識得此人乎?」

「瞻,瞻簀……」

「翁,翁丈……」

劉濃正於大軍中慢蹄踏城,驀然一抬首,即見陸玩狼狽不堪的搭拉於箭剁口,衣衫零亂,頭冠歪歪,與往日儒雅神秀一較,恍若兩人。心中由然一慟,策馬奔至城下五百步,劍指城上,朗聲喝道:「汝乃何人,安敢如此行事!速速請降,善待良士,如若不然,暨待城破,五馬裂身,梟首插旗!」

「哈,哈哈……」

賀鸞放聲長笑,以刀筆劃著陸玩的脖子,獰笑道:「華亭侯休得多言,且速速退走,如若不然,吾首尚未墜,唯恐心驚而手誤,致使士瑤公墜首矣!」

「豎子,休得多言!」陸玩與劉濃疾疾對了一眼神,心中猛然一沉,大罵:「賀鸞豎子,賀氏歷代居於江東,陸、賀交好已有數百載,汝今日此為,定教汝先祖蒙羞矣!若欲取陸玩之首,何需多言,但且引刀爾!」

賀鸞眼底一紅,怒極衝心,嘴角抽動,手中長刀煜輝,繼而,輕輕一割,血線如珠,晃了晃染血之刀,吼道:「劉濃,退,亦或玉石俱焚?!」

劉濃瞪目欲裂,心亂如麻,按著楚殤的手不住顫抖。

荀娘子秀眉凝川,一夾馬腹,沖至城下,秀足踏蹬,人隨馬起,嬌喝:「且慢!」待賀鸞神情稍復,女將軍拖劍轉馬,放聲道:「士者,戰不及無辜眷屬,禍不及事外親族,而今,汝若傷及陸侍中,即日,我等必入會稽,屠盡爾族!汝可思之,欲以豫章一城,換取闔族乎?」言罷,向劉濃挑了挑眉。

劉濃早已勃怒若狂,死死壓制,劍指城牆,冷聲道:「王敦謀逆,吾自江夏而渡,一戰桓氏,二戰褚氏,三破周氏,皆未盡屠,即念諸士乃不得不從逆矣!若汝棄城,吾當不記其咎。若汝惡行,乾在上,坤居下,見證劉濃之誓!」言至此處,一頓,緩緩掀起面甲,直視城上賀鸞,縱聲道:「城破之日,吾不殺汝,攜汝入會稽,弒爾闔族!」

其聲冷凜,未見起伏,聞者卻如墜冰窖。

賀鸞眼神陡然一縮,竟不敢與劉濃對視,疾疾撤走目光,恁不地一眼瞧見陸玩脖子上的血線,血珠徐侵,殷血奪目,暗忖:「劉濃將此事列為士族之爭,不可傷及無辜,若今日我行此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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