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70章 萬馬渡江

永昌元年,正月十六。

戰火如熊,燎盡大江兩岸,上元節方畢,宵燈猶掛城牆,震天盪地的戰鼓聲已然擂響。

昨日,杜弢率部出灊縣,逼臨合肥,邀戰戴淵於城下。戴淵見杜弢僅引五千士卒竟敢邀戰,頓時勃然大怒,本欲揮軍出城、戰之於野,卻思及佳節不宜染血,故而,閉城一宵,約戰於今日。

是日,驕陽勝火,遍灑城上城下。

戴淵登臨箭樓,居高臨下俯視杜弢軍陣,面上猶掛昨夜余歡,微呈潤紅,興許日頭太盛,為日一灼,胸中酒意翻滾,險些噴薄而出,趕緊一把抓住箭剁口,稍事鎮了鎮神,朝著城下大喊:「三軍將士,杜弢流匪叛將爾!爾等豈敢從逆而犯上,莫非不畏天譴乎!昨夜,天官大帝入夢戴淵,窺知爾等妄起兵戈,今日定將血染滿原,頭顱插顛!爾等如若悔悟,縛杜弢於陣中,尚可……」

「戴若思,戴匹夫!昔日,陸士衡大都督拔汝於泥,安知汝竟如此不堪,老而喪膽,據城畏戰!如斯驃騎大將軍,杜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若不戰,請揭蔽膝而縛臉!」杜弢挺著長槍,策馬狂奔,來回穿梭於陣前,朗朗的聲音直飆城上。

「蔽膝,哈哈哈……」

「驃騎大將軍,縛蔽膝為盔,定然仙姿卓然也……」

蔽膝乃腿上小衣,袍下之物,三軍聞之,復見戴淵仍著高冠寬袍,一派老朽盈弱之象,轟笑聲連綿若海。

戴淵平生忌諱人言其已老,更因舊事,怒人言及陸機,當即羞怒欲狂,暗覺腹中翻湧難耐,深怕於萬軍面前出醜,死死抓住箭剁口,強壓陣陣嘔意,半晌,高聲道:「取我槍來!」

參軍鄧騫見其受激,心中大驚,勸道:「大將軍勿怒,杜弢所部不過五千,難以攻城,其人慾經歷陽,必躍合肥!大將軍僅需扼城不出,待其背向之時,插背一擊。若其不退,大將軍亦可靜待郗公引軍前來,屆時,雷霆一擊!」

戴淵半眯著眼,冷聲道:「昨日戴淵即已應戰,豈可龜縮於城!況乎,道徽兄遠在千里之外,待其前來,戰機已失!兵勢若水,擅變而無形,杜弢乃前鋒之敵,今日理當一戰,震懾逆行!待來日,即可令尾後余部,有所忌憚矣!」言罷,捉槍於手,斜指城下杜弢,不屑地道:「小小流匪,竟敢輕覬戴某,戴某廝殺之時,爾尚魂未附體矣!某不欺汝,即率五千戰卒,捉汝之首!」

「將軍威矣,杜弢欽佩,願撤五里,與將軍酣然一戰!」

杜弢冷冷一笑,拔轉馬首,引軍徐撤五里,靜待戴淵出城。

盞茶後,戴淵率五千士卒徐徐出城,背城列戰!突覺眉下光影跳動,用手抹了抹,指間微暖,心中驀然一驚,抬頭一瞅,暗叫:「糟糕!逆陽而戰!杜弢這廝,恁地狡詐矣,昨夜誆我欲觀宵燈於城西……」

「迎戰!」

恰於此時,杜弢見戴淵已離城五里,且陣形紊亂、中軍薄如一紙,當即一揮長槍,卷軍襲野。戴淵大怒若狂,心跳似擂鼓,來不及罵杜弢,只得匆匆接戰。

戴淵之子戴凌見己陣呈危,心中大急,拔劍叫道:「某當引軍三千,出城救父!」

戴淵之弟戴邈按劍俯觀,搖頭道:「不可,萬軍纏野,漫原五里,而今離城五里,交戰方起,我方士卒呈一字,兄長邊戰邊擂陣。若行疊軍而往,必反亂我陣!況且,杜弢尚有五百騎軍窺伺於側,正待大亂矣!」

鄧騫於城牆上觀戰片刻,心中豁然一沉,搖了搖頭,一卷袍袖,溜下城牆,暗道:「戴淵,徒具其名矣,惜名猶勝惜命,定為杜弢蠶噬,吾當趁亂,往奔荊州……」

一個時辰後。

喋血數里,杜弢潰戴淵於野,危急之時,戴凌率軍救父,焉知,救得其父,失去半軍,因其堵住城西,故而,殘卒難以回城,只得往南逃竄,待引軍回城時,城中萬餘士卒僅餘六千。杜弢見背敵已去其膽,當即揮軍輾野,驅趕殘軍奔襲歷陽,沿途命騎軍喝降、招撫,待至歷陽,竟得軍七千……

與此同時,錢鳳引兩萬五千大軍東渡至大江北岸皖縣,城中守軍僅兩千,得見大軍鋪天蓋地、綿延十里,頓時膽戰心寒,匆匆交戰片刻,縣丞沈瑜趁府君張免不備,背割張免之首,闔城請降。

錢鳳允降,攜裹城中守軍,東插廬江。

……

大江之南,大將軍族弟王含率萬五大軍出鄱陽,直抵江口石城軍塞。冠軍將軍周筵率卒三千屯守軍塞,王含令人邀戰、激戰,周筵死守不出。無奈之下,王含只得揮軍強攻。

正月二十,鏖戰四日,王含輾破石城軍塞,周筵僅率百騎脫逃,奔向襄城。王含雖破軍塞,但已身傷亡慘重,不得不暫歇一日,繼而,引軍萬二,沿途侵襲繁昌、定陶二縣。

殊不知,王含不擅勒軍,故而大軍侵擾鄉野,爭相搶掠。襄城郡乃僑郡,居民大多至豫州、兗州等地而來,是故,民風彪悍,當即便有屯長陳魯組青壯成軍,與劫掠四野之王含部拉鉅為戰。

王敦聞知,大怒盛心,卻不動聲色,命庾亮率軍五千出豫章,攜助王含退敵,並勒令王含不得滯留、速摧襄城。

其時,復聞柴桑侯帳下大將高寶、祖盛引軍八千北上,且益州刺吏朱燾引軍一萬東回,大將軍凜然若山,不為所動,命龍驤將軍魏乂率軍一萬往擊、待擊敗高寶後,北上取司馬承之長沙,截朱燾於此。復令王庾自荊州遣軍一萬,夾擊朱燾。

因此,大將軍轉念思及豫州與梁州,尚未領建康之命,當即遣參軍樂道融持信奔赴宜都、巴東,勸梁州刺史南下從隨,若其從,則走豫章,若其不從,則命王庾收籠軍勢,鎮之以強;復令陸玩致信劉濃,邀其走廬江,南逐建康,暨待事成,封萬戶侯。且言明,荊、江二州已若鐵桶,若來,難歸!

……

「駕,駕駕!」

由始興至新始的野道中,祖盛引三千騎軍狂奔如潮,此乃陶侃之謀,令高寶率軍五千走廬陵、逼豫章,執兩旗以惑王敦之眼,暗中卻命祖盛繞行豫章,直插新始,經新始而入襄城郡。

奔行數日,人疲馬困,祖盛不敢懈怠,一路強行,待至新始已是正月二十二日,稍作休整半日,東渡饒水,繼而北上,直抵定陶。殊不知,剛至繁昌,恰逢豫亮引軍而來。

「報……」

一騎由北往南風迅疾插,待至近前,高聲叫道:「回稟都尉,北向十五里,豫章一部,約五千之數,四追鄉野之民,因而陣形渙散!」

「陣形渙散?」

祖盛濃眉一挑,抖了抖肩上風塵,暗忖:「逢敵於野,勇者勝而智者敗!」當即高高勒起馬首,挺槍喝道:「我軍雖疲,然遭敵逢野,截其於半道,定可戰而勝之,且隨我來!」

「諾!」三千輕騎逐風卷北。

此刻,庾亮將將擊潰陳魯之子、陳敏,看著漫野中奔竄的鄉民,中怒蘊心,暗罵:「王含,王處弘,匹夫矣!枉為擅戰之名,卻被鄉民頑夫足足滯留四日,若依此勢,何日可抵建康?豎子,難以為謀也……」心中腹誹,神情更急,便欲收軍往東,與王含會軍於定陶。

「轟隆隆……」

馬蹄震耳欲聾,風嘯失色……

……

永昌元年,正月二十三。

江夏渡。

滾滾大江盡東流,至此而靜湛若湖。江鳥叢起,沿著百舟拍翅若蟻。劉濃昂立於巨舟之首,荀灌娘、曲平、冉良、徐乂、孔蓁、王平等將若眾星拱月,齊齊遙望江夏渡口。在諸將身後,排舟若城、布滿江面,白袍似浪、猶勝江滾。

一萬鐵騎,人馬俱舟,即將強渡江夏。

江夏渡口,臨江高樓,桓宣頂盔貫甲,目注百帆逐來,眉頭緊皺,暗忖:「果不其然,華亭侯將入江夏,觀其陣勢,欲作強渡,我若率軍截之半渡……」

褚裒與其並肩而立,揣度其心思,眉頭瞬皺瞬放,指著江面,冷聲道:「桓鎮南且觀之,瞻簀攜巨舟兩艘、數百小舟,小舟可渡三人三馬,即乃千餘騎!若桓鎮南擊之半渡,可製得小舟?若未可制,恐將軍必腹背受敵矣!況乎,將軍久居荊州,當聞一言,白袍無敵!」

桓宣看了一眼褚裒,心中忐忑難安,暗忖:「褚洽現為武昌太守,據郡軍三千,若其心存異志,吾必腹背受敵!」當下,冷聲道:「此乃,汝父之意否?」

褚裒迎視桓宣之目,不避不讓,懶懶一揖:「大將軍清君側,吉凶難料,錢塘褚氏願作壁上觀!銍縣桓氏南渡不易,何不待瞻簀渡江表明來意,再作他論。屆時,或進擊、復退,或陣軍防其入荊州,皆在將軍之進退矣!況乎,褚裒曾聞鎮南至孝,而鎮南之母戀思故土,未予南渡,尚存乎於豫州!」言至此處,瞥了一眼江面,見輕舟已分流,戰事將起,重重一揖:「桓鎮南,事已臨此,當斷則斷,若行遲疑,勢必玉石俱焚!」

「哼!」

桓宣一聲冷哼,面寒若鐵,心中卻思:「或進擊、復退,從而掩人耳目,錢塘褚氏兩面聞風矣!其人數日前即盤桓於此,其父褚洽定聞,未將其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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