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46章 千里嬋娟

是夜,醉星卧斜月,塤聲繞亭,晚風斜。

劉濃目若陽雪,捧塤於月下,盡情揮灑胸中意。

塤非笛,亦非簫,與笛相較更蒼涼,與簫作譬猶渾厚。遠古、空靈的聲音,宛若大河蕩蕩,東西一貫,奔流不返。得聞此聲,天上,地下,尚余何人?唯余浩瀚星河泛濫,綿綿不絕娓訴江山。

空曠廣袤,微風陣陣。祖逖走出了亭,背靠亭柱,雙腿肆意伸展,融身於塤聲、風中,月下,眼神靜瀾而有神,其人若骨,當林風襲來時,渾身袍帶滋意任灑,猶若醉月山鬼。

祖薤跪坐於其父身畔,聞聽塤聲作古,目注華亭美侯鐵甲侍塤,美眸若輕紗,微眷,竟將螓首淺歪,靠著其父的肩,默默不得語。稍許,緩緩起身,提著裙擺,拜蒼穹新月,禮鳴塤良人,漸而,凝視中月數息,翩翩起舞。

一闕《楚魂》,招不盡千里山河,喚不醒大地茫魂。楚塤伴楚舞,聞者神醉,觀者落淚。

不知何時,韓潛已然按著劍,默然無聲的落座於草叢中;鐵甲鏗鏘,盔纓插月,於武也已落座,華衛亦同,董照亦同,其弟董瞻拔出了腰劍,橫放於腿間;諸將俱從,環繞著將軍,但觀月下舞,但聞月中塤。

古塤流月,飄過月海,繞拂松林,沿著山顛一路往下泄,待至某處打著璇兒,撩撥心間。牛車停靠於此,有人懷抱琵琶坐於車轅,蘿裙拖曳於轅下,隨風輕冉,扣著鳳首的纖指欲捕音,煙雲水眉卻淺凝淺放,漂渺難捉。

半晌,螓首一歪,淺淺喃道:「始今方知,何為魂曲!人類同而魂異非,其音,何人可捕?」言罷,提起雍容長裙,抱著琵琶嵌入簾中。

祖延嘆道:「其魂乃何?」

女子答:「不知。」

「嘿嘿,江東名士……且回!」祖延瞥了一眼顛上月,搖了搖頭,打馬而走。

「噼啪!」一聲鞭響,車軲轆,輾月隨流。

夜月山亭。

祖逖乃是楚人,聞聽此曲,目中含淚,豁裂的嘴輕抖,乾枯的手掌輕輕拍打著腿膝。

待得曲畢興盡,掙扎著站起身來,拾起董瞻腿間劍,抬頭望了望天上月,朝著劉濃笑了笑,深吸一口氣,以劍尖在草地中隨意一划,喘著氣,歇了一歇,再豎拉一道,復斜撩一道,目光緊盯著那最末一道,笑道:「天下間,不知幾人,垂首以待祖逖亡矣!劉曜乎,胡勒乎,王阿黑乎,哈哈……」笑聲滾蒼拔雲。

而後,徐徐抬首,環視諸將,星鋒銳利難直視,須臾,用盡渾身力氣,高高舉起寒劍,奮力插入那一道土痕,高聲道:「眾將聽令!」

「令在!!」二十餘外姓將領聞聲而伏,鐵甲鏘鏘,其聲雄壯,其聲悲愴!

祖逖渾身痙攣,已無冷汗可泛,便拄著劍柄,面抵劍鍔,以冰冷的劍身維持神清,身子卻寸寸下墜,其聲高昂:「此乃大江!若山河依舊破碎,若胡騎猶未盡卻,何人敢言退江,斬!」

「諾!!!」

諸將轟然應諾,眼淚撲簌簌滾入沙草叢中,男兒有淚不輕彈,緣故未至傷心境!劉濃也已單膝跪地,微微含首。

「瞻簀……瞻簀……」

喚聲殷切,劉濃抬起頭來,祖逖下半身已然斜斜拖地,上半身卻緊貼劍身,死撐不倒,目濃如束!

「將軍!!」

劉濃奔向祖逖,欲扶起他。

焉知,祖逖卻揮了揮手,竭力的拄著劍,仰起頭來,直視劉濃,嘴巴動了動,竟然無聲,心中一急,手掌往劍鋒一抹,濃殷之血,流滿劍身,胸中卻突生一股力,張大著嘴,嘶啞道:「瞻簀,莫,莫棄豫州!根,根埋豫州,即,即若上蔡,亦,亦若華亭,可,可否……」其聲低微,似蚊蠅,眼神若勾。

「諾!」推金山、倒玉柱,華亭美侯按著楚殤,單膝跪地,沉聲應諾。

聞諾,祖逖眼神驟然一放,直欲與天上皓月爭輝,漸而,黯淡湮滅,頭冠一歪,掛於劍柄上!

「阿父!!」

「將軍!!!」

眾人搶上,祖逖尚未亡,呼吸平穩,裂開的嘴角,微微上揚,似滿意微笑,若不屑傲睨。當下,眾人匆匆回返,韓潛背負祖逖下山,待至山下,千餘兒郎見將軍彌離垂危,黑壓壓的跪了一片,水月亦為其所凝。

璇即,千騎蜂湧入城,劉濃將祖逖送至夏王宮,掌著石欄獸頭,凝目觀月,良久無語。

駱隆打馬而來,面上神情也夾雜著幾許落寞,與劉濃一道望月,半晌,喃道:「星河澹澹,內中桂樹,一掛即千年,奈何人皆有盡時,斯人將垂暮,其奈何哉!君乃多情子,駱隆何嘗不徘徊?然,滄波萬頃,終需冰輪一片!」說著,翻身上馬,提著韁繩,笑道:「駱隆先行,君莫自傷,整冠復來!」言罷,回頭一笑,策馬入夜。

劉濃孑然而立,盞茶之後,回望了一眼宮殿,但見宮樓直插半弦月,理應巍峨雄壯,不知何故,卻霧隱於蒼,朦朦朧朧間,唯余道不盡的蕭索與森然,默然一嘆,見孔蓁牽馬而來,徐徐吸得一口氣,緩緩下沉,繼而,翻身上馬。

「劉郎君,且稍待……」

驀然回首,祖薤雪裳融於月中,款款而來,待至近前,淺淺一個萬福,遞上一封信,輕聲道:「劉郎君,此乃阿父拜請!」言罷,螓首欠垂,再度一禮,慢慢走入宮殿中,雪影漸不見。

劉濃捏著薄薄的信,星目泛潮,沉沉閉了閉眼,將信寸寸揣入懷中,賓士於月下,直走城東。孔蓁領著五十騎緊緊跟隨,卻見劉濃將馬打得瘋快,飛雪拉起道道殘影,狀若白箭,嘶風裂雲。

風聲裂耳,昨日如畫,捲軸展現。

「美郎君,可知我為何而來?」

「瞻簀,捨得捨得,舍之為何,得之為何?有舍,有得,乃大丈夫是也!」

「瞻簀,山川雄城不足憑,雄鋒之刃,在德不在險!」

「瞻簀,祖氏子弟,不可掌兵!若領兵於北,恐祖逖終年心血,毀於一旦矣!」

「瞻簀,你我皆乃世家子弟,當知世家之難,卻家可矣,莫卻闔族!」

「瞻簀,瞻簀!!」

「駕,駕!」

一聲聲,一幕幕,聲聲催人,幕幕中生,平生首次,劉濃揚起了馬鞭,狠狠的抽了飛雪,待奔至城東軍營,華亭美侯神情方復靜容,未下馬,掏出懷中信,緩緩展於月下,內中僅一字:仕!

仕者,懷仁傍土也,仕者,據土攬譽也!祖氏得譽於豫州,郡望根深,過江即衰!劉濃瞭然,揉了揉眉心,將信細細對摺作三,揣入懷中,翻身下馬,大步入內。

此乃民居,亦不知原屬那一族南逃世家,內中極廣,因常年累月無人居住,是以微泛冷幽,不時見得白騎執著熊熊火把往來巡曳。

穿過前庭,默然入室,將牛角盔掛於木人,自行卸甲。

孔蓁徘徊於室口,秀眉微皺,好似有事難以作決。待見劉濃幾番欲卸胸甲,卻因甲帶縛於背後,故而未能成行;眸子一定,俏步入內,輕聲道:「使君莫急,孔蓁來。」

劉濃頓了一頓,回首看向孔蓁,見其面染紅暈,知其羞澀,便笑道:「不必了,且喚一名親衛。」

「孔蓁,會卸甲!」

孔蓁眉梢一揚,巧步轉到劉濃背後,雙手各拽一條甲帶,用力一扯,殊不知力勁過猛,便聽「嘩啦啦……」一陣響,胸甲、裙甲齊齊墜地,而此尚不算甚,有片甲葉勾住了劉使君的中褲,跟著一起脫落。

劉濃大吃一驚,趕緊抓住,神情尷尬。

「這,這……」孔蓁羞紅了臉,胡亂擺著手,欲掩臉,卻頓住,欲解釋,櫻唇微張,偏無言。

劉濃提了提褲子,見孔蓁羞得腳磨腳,心中由然一樂,終日陰霾豁然大開,笑道:「勿需自責,劉濃自行換衫便可!」言罷,胡亂披了寬袍,未著頭冠,提劍而出。

自始至終,孔蓁獃獃的,尚未回神。

劉濃跨步至門外,回頭笑道:「汝乃騎都尉,戰陣乃汝擅長,何需習人奉甲!吾將至城東,一同隨往!」

「真的么……」孔蓁脫口而出,在其心中,一直有個念想,那便是習從荀娘子,身為三軍主帥,飲馬縱戈、摧城拔寨,不以色侍人。

劉濃微微一笑:「自然作真,且隨我來!」

「諾。」

……

冷月灑城東,斑影寥落。

駱隆背倚一簇燈火,吹著綿綿軟風,悠哉游哉的捉著半壺酒,慢品、慢品。

待見白騎逐月,綿盪而來,裂嘴一笑,理了理冠帶,提起樹下竹籃,迎向劉濃。

籃中有物,「咕咕咕」,鳴個不休。

……

千里江山一月同,飛月撩鉤,斜斬刀檐。

桓溫踞坐於階上,身前置案,案中有酒一盞,酒壺零落於階下。

天上月,杯中月,眼中映月。

晚風吹來,拂紅了臉寵,顫抖了七星,慢騰騰站起身來,捉著酒盞,度步至潭邊,顧影相看,繼而,笑道:「人道是,千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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