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22章 算無遺策

陳國,南控北地,渡河可至滎陽,躍關便抵洛陽。

斜陽西垂,好似不甘心沉入深淵,肆意的吞吐著余芒,將漫漫野草灼得通紅如火浪,由陳國至洛陽的官道中,五千精銳步卒排牆而進。

為首者騎著高頭大馬,頭戴儒冠,未著鐵甲而事寬衫,其人乃是祖納,祖納乃祖逖之兄,年已花甲有許,本當耳障目馳,然其人卻鶴髮而童顏,精神抖擻,蓄著尺長白須,未呈絲毫老態,動靜舉止優雅飄然。若非行陣于軍。

「駕!」

待至垂李古道口,祖納揮起寬袖,驅馬縱至小山坡,搭眉眺望洛陽,關山道遠,雄城洛陽猶未可見,卻觸目一片荒涼,時值四月,春風悄拂樹梢,搖出累累青果,卻無人駐顧。幾隻楚烏低低飛過野草茫海,輾轉往上,曲繞於青李枝頭,啼聲暗攜悲凄。

風來,掀起鬍鬚滾盪不休,祖納按了按胸口長須,神情悵然,忍不住的慨聲詠道:「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嗚呼,其奈何哉!」

帳下參軍李農打馬而來,抹了把鐵盔下的汗水,笑道:「春方濃烈,忘憂公何故作此悲歌?」

祖納微微一笑,八王之亂時,他為避禍遺世,便醉心於棋道,縱橫於黑白棋盤,從而聊解心中煩憂,號稱棋中忘憂公,而李農乃新入參軍,亦擅棋道,頗為祖納所喜。

此時,祖納便指著遠方的道旁古李,悵聲道:「昔年,潘安仁攜彈弓而出洛陽,為婦人圍困於李道旁,嬉而觀之,歌而賦之,便是在此古道中。而今,風流已作古,千里煙樹堆白骨,四野不聞詠歌聲,唯余楚烏啼蒼茫,教人如何不悲愴?」

李農神情一正,面帶凄然,朝著祖納拱了拱手,沉聲道:「忘憂公心懷社稷故土,憂思勞民,實乃我輩之楷模也!洛陽而今隱陷重圍,若李司州亦如忘憂公般憂思愛民,暨乃我大晉之福矣!」言至此處,一頓,鎖眉想了一想,指著不遠處的關隘口,問道:「前方便是陘關,我軍入關靜觀,亦或?」

「理當,入洛陽!」

祖納聲音冷凜,面色卻紅潤異常,他奉祖逖之命,意在引民南回,祖逖尚有密信,其令有二,陳軍徑關,若劉曜未至,遂靜觀其變,伺機以拒石虎,保洛陽不失。其二,若劉曜至,當規勸李司州棄城渡民,引兩虎入城。

而今,劉曜尚未至,石虎亦未來,祖納卻自有綢繆,豫州乃以實力為尊,而祖氏大權逐漸旁落,有識之士皆知,若祖逖一亡,祖氏勢必一蹶不振,儒雅老者暗思:為家族計,老將需立功矣,洛陽屯民十餘萬,與其待諸軍交鋒再作謀算,莫若現下前往,苦勸李矩渡民,暨時,以好使天下人得知,豫州之祖氏,尚有祖納也……

……

鄴城,鄴宮。

石勒面相雄偉,橫眉吊目,方闊嘴,耳垂至頰,銜金尾,身披黃金甲,頭頂烏鷹盔,中插兩縷飛天渾羽,按著腰劍,闊步走出鄴宮,回頭斜視一眼金光燦燦的宮城,冷冷一笑,嘴角掩藏幾許得意。

其人,胡人奴隸出身,恰逢亂世而翻江倒海,不思量,盡博得半壁江山,攬得華宮女奴二十萬,夜夜肆意蹂躪那柔美嫩軀,漢女多嬌,宛轉承歡,教人如何不得意。

想著,想著,石勒眼前恍惚閃現一人,此人乃是故晉皇后羊獻容,現為劉曜之妻,雍容華貴偏又風姿妖嬈,媚骨天生,一顰一笑顫人心魂。石勒早已覬覦於心,奈何,望而難得。且待他日,奪來,媚聲於胯下,方為大丈夫也!

這時,參軍孔隆匍匐至馬前,跪於青石板,躬身作橋。石勒嘴角笑容一收,金刺鐵靴踩著孔隆的背,揉了揉,翻身上馬,抖了抖韁繩,冷聲道:「孔參軍,依汝之見,陳留可得乎?」

孔隆忍住背心火辣刺痛,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慢慢爬起來,不敢抬目以視,躬著身子,恭聲道:「趙王容稟,事有巨細,事有容且。祖逖據陳留,年已老邁,不日便亡,何需投鞭急取,惹其臨死奮擊!洛陽乃亡晉之都,為天下漢奴之宗稷,故有言,得洛陽者,得天下!」

石勒道:「依汝之見,陛下,劉曜將至否?」

孔隆挑了挑眉,面顯不屑之色,卻低垂著頭,回道:「趙王,依奴之見,洛陽乃天下之中樞,劉曜勢必應邀而至。趙王意在千秋功績,理當圖而謀之,踏步為營,勢而催之。想必,劉曜定將知難而退矣,不過為趙王徒增聲勢爾!經此一戰,天下皆知,龍興何處矣!」

「得洛陽者,得天下,圖而謀之,勢而催之,甚好,甚好!」石勒瞥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孔隆,恁不地想起一事,便眯著眼睛,冷笑:「漢奴之所亡,便在卑劣冥頑也!嗯,陰私蓄意,奪天之下耳目,稍有可取!汝之先祖,孔,孔,孔……」

「孔聖人!」

「然也,丘中孔老兒,實乃妙人兒!哈,哈哈……」

石勒放聲長笑,拍馬而走,諸將魚隨,待至城外,五萬大軍填野塞蒼,靜如山,徐如林。

……

弘農郡,趙帝別宮。

劉曜滿面紅光,高踞於胡凳上,羊獻容伏而就之。

稍徐,事畢,劉曜渾身一抖,重重喘出一口氣,摸了一把那嫩白如玉的臉,問道:「若將我與司馬為較,何人殊勝?」

羊獻容抹了抹唇,大禮拜下,髮髻上的雍容華勝不住顫抖,嬌聲道:「豈可相提並論乎?君乃開國之聖君,彼乃亡國之昏主。其人,上不可顧國,下不可護家。彼時,妾雖為皇后,卻履為人欺,故已萌死志而未亡,何思得有今日?妾,出自高門羊氏,以為天下男子皆薄倖,安知得逢於君,始今方知,何為大丈夫也!」(此段,乃真!)

「唉……」

劉曜長長一嘆,面上神情溫柔,將羊獻容攬入懷中,咨意一陣揉弄,半晌,興盡而意起,默然起身,走到九五龍床一側,羊獻捧腹旋步,拾起龍床上的鐵甲,為劉曜著盔束甲。按胡人之禮,夫即出征,妻當承露並親手侍甲。

少傾,劉曜穿戴整齊,按劍出宮,挺胸掂腹,猶若狼行虎視,身後跟著千餘虎賁。

羊獻容倚於鳳台,身著華麗宮裙,面染桃紅余妝,眨了眨眸子,慢慢抬頭仰望蒼穹,須臾,復又俯目漫視層節宮幃,喃道:「生若籠鳥,不死又何為?命若飄絮,幾曾得見真丈夫?唉……」

劉曜出得帝宮,縱馬馳向城東軍營,呼延謨早已陳軍三萬,靜待於此,見得皇帝前來,引諸將於營外,單膝跪地。劉曜揮手笑道:「皆乃我大趙男兒,並非羊、奴,何需下跪!」

侍中喬豫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臣下見之,當事以極禮!陛下,禮,不可廢也!」

「罷了,勿需多言!」

劉曜嘴角一裂,卻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翻身下馬,對呼延謨道:「此番出戰,乃為洛陽。朕當御駕親征,諸軍需效死,誓雪前恥!」言罷,思及一事,眉頭緊鎖,不禁冷聲道:「昔日,季龍征冀州得勝,率三軍入長安宮表慶,未得應允,捋走宮女三萬,而此,又當為何也?」

「陛下!」

呼延謨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汗水滾了滿臉,暗忖:石虎入長安,肆意虜卷漢奴,其意滿朝皆知,卻知而不言,言而不宣!陛下乃明知故問,而趙王,趙王已然迫不及待……

「嘿嘿……」

劉曜一聲冷笑。

……

陳留。

北風呼嘯,大戰將臨,祖逖孤立於城頭瞭望台,按劍挺胸,直視前方,待見那漫天之野的黑線愈滾愈粗,老將軍嘴角一翹,抹了一把臉,甩卻滿手汗,跳下瞭望台,喘了口氣,笑道:「石勒,來也!」

駱隆嘴巴一歪,慢條斯理的一揖,笑道:「謀禍種於心,故而算無遺策,石勒,不得不來!將軍,暨此一戰!」

「暨此一戰!」

祖逖眉飛色揚,按著腰劍大步疾走,邊走邊道:「石勒既來,祖逖理當作陪,且命三軍,屯城據守。分兵萬五,吾將背城一戰!」

駱隆亦步亦趨,神情輕鬆寫意,理了理被風繚亂的冠帶,淡然笑道:「將軍何需背城,下邳尚有郗公守軍八千,依駱隆度之,石勒必不敢興兵而入,定然陳軍於邊境,與將軍隔城相望,作詠賦歌!」頓了一頓,揮了揮爛毛麈,故作正色道:「石胡擅謀,非為陳留而求洛陽也,奈何,將軍之意亦非陳留,即為洛陽爾……」

「哈,哈哈……」

祖逖翻身上馬,「鏘」的一聲,拔出腰劍,朗聲道:「上兵伐謀,而至上者,伐之無道!石胡、劉胡背天馳道,必為天亡矣!諸將安在?」

「在!!」

「大打城門,引軍出城,背城邀戰!」

「諾!!!」

眾將縱聲應諾,祖逖拍馬出城,駱隆卻獨自一人復返城頭,目遂西北方向,但見雲海茫茫,關山重障,情不自禁的喃道:「洛陽、虎牢、滎陽、陳留,一字呈遞,關關相守。失洛陽,虎牢與滎陽不減其弱,反增其強,若失滎陽,則為攔腰中斷,首尾難顧。豫州之力已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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