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310章 落盤天下

絨雪翻飛,覆蓋四野。

一行人沿著雪林靜水而行,待至草院前,抬頭仰望院門口的牌匾,中書三字:止戈堂。字跡蒼勁古樸,一筆一划俱攜千斤之力,初見不覺有奇,若是細觀便會使人不知不覺的陷入其中。

朱燾凝視著牌匾,眉宇間愈來愈凝重,問道:「瞻簀,此匾乃何人所書?」

劉濃答道:「逢夜中起,夢感怒江卷浪,故書三字。而後,再不能為。」

橋然微仰著頭,虛著眼睛,嘆道:「怪道此字,動之若狂風襲草,肅靜若雄山巍峨,瞻簀此書,已不弱於王逸少矣!」

「然也!」

越是工書者,愈易為書所迷,褚裒身子微微後仰,肩頭輕輕顫抖,好似被匾中字所襲,渾身不堪重負,欲捨棄而不忍,欲直觀而不能,半晌,脫身而出,忽覺額間背心一片冰冷,伸手一抹,竟是滿臉大汗,情不自禁悵然道:「子澤所言極是,瞻簀此字,已然神形皆備,觀之若滔,思之若淵,體之若沉亭,悟之已忘神!瞻簀,君昔日之字極丑,為何一夜忽變也?」話一出口便悔,神情略帶訕訕,搓手道:「瞻簀,褚裒之意並非……」

劉濃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笑道:「文章與書法,本乃天作自然而成,偶感而發,信而為之。故以得其神,若即興復書,定是不能。」

「哈哈……」

袁耽怪笑一聲,而後眉飛色揚,一把攬住褚裒的肩頭,翹著嘴巴,打趣道:「季野,瞻簀書法你我皆知,其字乃從其人,傲姿拔秀,往生神來之跡,教人難以譬比。然則,為何君之書法卻也多變矣?去歲方循鍾侯,而今卻作婉秀?莫非,從習於弟妹乎?新婚畫眉,莫非季野乃是經此而得乎?」言罷,以三指虛捉,仿若捏著一支筆,照著褚裒的眉描來描去。

「哈,哈哈……」

眾人鬨笑,來回盤盪於林下院前。

「彥道,休得,休得取笑!」

褚裒掙脫袁耽的手臂,滿臉漲得通紅,簡貴儒雅之風頓喪,神色間卻又帶著幾許得意,朝著袁耽便是沉沉一揖,隨後,又向著四周眾友團團一揖:「諸君,莫,莫再取笑……」

其人極擅工書,其妻謝真石的書法嫡傳至謝幼儒,又融以衛茂猗之簪花令,若言書法,青俊一輩中,男子當是王羲之得天獨具,然女子之中,女中筆仙郗璇與謝真石若與其較,除力道外,形神,當為難分高下。

「咳!彥道,季野……」

謝奕面上掛不住,捏拳於唇下,重重乾咳了一聲,謝真石乃是其妹,當下便欲替褚裒解圍。

殊不知,有人搶先一步,祖盛不擅書法,早已等得不耐,當即便嚷道:「妙哉,瞻簀之字妙哉,季野品評,妙哉!彥道戲爾,亦然妙哉!」待成功將眾人心神轉移,濃眉大眼的騎都尉摸了摸肚子,把手一攤,嘆道:「奈何,繁花簇絨難填腹中空空,令人極思鱸魚之美也!」

「哈哈……」

朱燾與祖盛交往不久,卻極喜祖盛真性洒脫,當即大手一揮,笑道:「且入內,且入內,淺溫美酒,嘗盡美食,縱橫妙弈……」一頓,攬了攬鶯雪的腰,挑眉道:「以觀美人之舞!」

「妙哉!!」

眾人大讚。

劉濃洒然一笑,「吱嘎」一聲,推開柴門,內中積雪盈尺,未予打掃,盡作天然。眾人踩雪入內,挑開湘竹簾,直入室中。

一入室,眾人神情猛然大震。

窗帘已挑,簾外雲雪霏霏,室中潔凈如素,地上鋪著整潔的白葦席,長三丈,寬兩丈的巨大矮案佔盡室中一半,細觀案中,堆土作山,捏沙為城,中有大河小溪數不勝數。細長的竹篾分置於東西南北,可容數人共戰。

朱燾三步並作兩步,沖至案前,來到西角,垂目於內,凝視著山川與雄城,面上神色急劇變換,忍不住的伸出手,在內中一陣指點,嘴裡喃喃有辭:「此乃建寧,此乃桂陽,此乃涪陵,此,此乃……江州,吾之力,枯竭於此……」

劉濃默然走到案前,目光隨著朱燾的手指,掠過座座雄關險隘,每當朱燾一頓手,那裡便曾歷經了一番血戰,朱燾的手指最終定在了涪陵與江州之間,而後,不停的繞著崇山峻岭打轉,東走西折,眉頭愈鎖愈緊。

謝奕度步至案東,俯身掌案,眯著眼睛,細觀晉陵,他乃三品步兵校尉,掌鎮北軍五千,郡軍兩千。袁耽跪坐在他身側,看著案中的歷陽郡,嘴角笑意越來越濃。

褚裒愣了一愣,隨即便在案中尋到了小小的,煙柳堆雲的錢塘,默默搖了搖頭,抬起頭來,瞅了一眼劉濃,心中已有幾許明朗,徘徊數度,終究將腳步頓在了大案正中,面對武昌。

祖盛一入室中,渾然忘卻鱸魚,手掌虛虛撫過蠻夷南荒,嘴角微裂,神情極其溫柔。南荒乃險惡之地,遠不若江南美麗。不僅林障處處,野匪更是兇惡無比,兩載里,少年郎披創無數,卻已然將根深扎。

室內,一時寂靜。

劉濃悄然出室,喚過白袍,命人在室中另一側,置上美酒與吃食,且令梳燕知會徐氏,多備些清蒸鱸魚,以待稍後興起,眾人溫酒共食。再命白袍環伺於院外,不得令,不容進。

鶯雪極擅楚舞,美眸婉轉顧盼,在室中尋覓舞場,隨後,悄悄行至室左,俏俏跪坐於葦席中,只待朱燾一聲令下,便將弄姿璇步。

少傾。

「唉……」

朱燾一聲長嘆,無奈的聳了聳肩,捋著短須,神情悵然,顯然未得破城之法,嘆道:「蜀地甚險,易守而難攻,若得大軍逐水逆上,或可直取江州,逼臨成都,奈何朱燾僅有兩萬死卒,奪城可矣,破國卻難,其奈何哉!」

劉濃正色道:「蜀地雖亂象初呈,然時尚未至,且據關守險,處仁兄長以二郡之力,獨抗一國,已是英雄了得,何需自謙?」

「嘿嘿……」

朱燾意味深長的看了劉濃一眼,慢悠悠走向食案,提起一壺酒,啄了一口,哈出一口酒氣,來至案前,舉壺環環作邀,朗聲笑道:「昔年,馬伏波堆米成壑,縱擺兵家要勢,帝見之則喜,言,敵勢已盡落我眼,勢必勝爾!而今,瞻簀此物猶勝米壑,莫若我等亦習馬伏波,縱論山川兵勢,橫擺大江怒卷,何如?」

「妙哉!」

謝奕拍案稱讚,快步取了一壺酒,盡飲一口,大聲道:「天下之大,盡作九州。九州至廣至浩,如今,卻落於一盤之中。我等雖非鬼谷子,亦非孫長卿,然則,但使胸中丘壑在,何不一償其興,吐諾成陣,揮袖作軍矣!」

「無奕,壯哉!」

劉濃神采飛揚,取了一盞茶,捧茶徐徐作邀,攬於眉上,拉至唇間,笑意聚於眼底,朗聲道:「若欲成陣作軍,當知軍勢與局勢,上關天意,中乎人和,下及社稷。我等,莫若便演隴西之戰,可為紅黑二方,丈許方園,展盡所長!」

祖盛叫道:「妙哉,妙哉!祖盛願為紅方,執馬伏波軍勢!」

橋然撇了撇嘴,懶洋洋的道:「我願執黑方,從王元軍勢,兵據隴抵。」

祖盛不屑道:「王元軍勢雖雄,卻非馬伏波悍勇,稍後抵背一擊,玉鞠定當授首而淚泣爾!」

「兵行於水,勝負難料,茂蔭,且小心馬失前蹄,墜卻一世英名爾!」

橋然淡然笑著,執起一枚纏著黑布的竹篾,提步、騎兩萬壘陣於隴抵;祖盛濃眉飛拔,執紅布竹篾,控精騎五千,為降將馬援。

謝奕瞅了瞅橋然,又看了看祖盛,再溜了一眼劉濃,擰著黑布竹篾,嘴角一歪,笑道:「謝奕不才,願為黑方守將周宗,據守關內,但觀風起雲湧。」

「無奕也無奕,君即為周宗,吾當為竇融。」袁耽雙手掌著案角,慢吞吞起身,捉起紅布竹篾佔據河西,隨時可突擊金城。

褚裒道:「彥道即為竇融,季野不才,甘居其末,願為牛邯,以待君來。」言罷,揚了揚黑布竹篾,陳十三路豪渠於隴山。

至此,兩陣之中,諸般關鍵人物皆立,唯余紅黑雙方主帥尚未有定。

這時,朱燾扭了扭脖子,暴出一陣「咯吱咯吱」聲,亂響不絕,而後,環視室中眾人,目光沉凝似鐵,氣勢凜烈,逼得人不可直視,淡然道:「諸君既待,朱燾豈可坐觀,便執紅陣主帥,一戰而定天下!諸將安在,輾匪作黑水!」

「諾!」

一言既出,如金墜地,袁耽、祖盛為其所懾,捧著竹篾齊聲應諾。

霎時間,室中頓時為之肅殺,便連窗外的雪也仿似瞬間一凝。

劉濃笑了一笑,提起黑竹篾,掂了掂,眯眼看向盤中,笑道:「兵無常形,水無常勢。往昔,黑方不敵,潰敗陳野。今日,劉濃執帥,諸將抵力,倒教乾坤得知,何為憐子不丈夫!」

「諾!」

聲音雖淡,蘊繞於耳際時,卻極具魔力,撞得人心潮澎湃,直欲奮聲吶喊,謝奕、橋然、褚裒三人,忍不住的齊應,再觀劉中郎此時神情,不怒而自威,凜然不可侵。

便在此時,鶯雪款款起身,朝著眾人深深一個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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