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96章 柔然公主

箭射得極准,不偏不倚,恰好射中左胸護心鏡的縫隙,可見這胡人女子乃是擅射的,眯著眼睛亦能正中。

奈何,劉濃的烏墨甲乃百鍊鋼精心鍛鑄,非重弩與強弓不可破。於是,那枚長不過尺半的小箭卡在了甲胄縫中,軟叭叭的顫動著尾翼。

半晌。

胡人女子未聽見重物墜地聲,閉著眼睛,喃道:「死,死了……」說著,顫抖著睫毛,把眼睛虛開一條縫,隨後,眸子便越睜越大,小嘴也張開了,櫻粉嘟嘟的,煞是可愛,奇道:「咦,未死……」

劉濃懶得理她,就著她不可思議的神情,把箭拔下來,瞅了瞅箭尖,寒鋒輝煜,極利,若是薄甲,指不定便被一箭洞穿了,順手扔在角落裡,仔細的掃了一眼布衾。

布衾長有丈八,寬有近丈,她端坐於北角,華麗雍容的長裙水泄四展,將布衾籠得幾近三成,待見劉濃目光搜尋布衾,女子神情一驚,雪白的手掌簌地按向腰後,冷聲道:「儂伊葫蘆!」

劉濃劍眉一挑,大步向前。

「止、步!」

女子眉色大驚,嬌聲喝斥著,驀地抬起腰後的右手,指向劉濃的頭,見劉濃腳步一頓,又指了指自己的頭,意思是,再進,便射你的頭。而後,她猛然覺察,自己的右手空空無也,頓時愣了。

劉濃嘴角一裂,搖了搖頭,闊步如流星,竄到她的面前,劈手奪過小弓,拿在手裡掂了掂,冷聲問道:「鮮卑?」(民族的名字,都是擬聲語,大部份都是阿爾泰語系)

女子驚呆了,眸子眨啊眨,暗想:「他穿著厚甲,箭射不透,奪之無意。莫若,與其周旋,趁其不備……」當即,搖了搖頭。

劉濃再問:「氐成?敕勒?亦或室葦……」

未問匈奴與其餘諸胡,因為女子的眼睛乃純黑色。

劉濃每問一句,她搖一下頭。

少傾,劉濃幾乎將所知胡人都問了個遍,女子卻依舊把頭搖得像拔浪鼓,她戴著流蘇降珠,四條水辮極長,搖來搖去,叮鈴鈴一陣亂響。忽然,劉濃目光一凝,疾疾問道:「柔然?」

女子下意識的搖頭,睫毛卻飛快的眨了一下。

便是柔然,劉濃默然暗笑,把手中的小弓舉到眼前,細細一辮,在弓身內側,銘刻著繁複的花紋,內中有一隻狼,渾身雪白,頭戴王冠。再把女子一瞅,在她的四根辮角各系一枚雪蓮,花瓣蕊心處,隱嵌著狼頭。那形似華勝的頭飾,縛掩額心之處,垂著一珠,燈火輝映之下,綻射著柔和的光芒,其中有物,隱隱約約……

劉濃劍眉愈鎖愈緊,捏著小弓,傾身伏首,跪入布衾,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欲捉那珠看個究竟。越來越近,呼吸可聞,濃烈的男子氣息浸得女子眸子亂顫,身子不住後縮,漸漸的,抵著帳壁,已然縮無可縮。

「簌!」

寒光猝然一閃,兩人面前突現一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劉濃大手疾揮,已然捉住她的手腕,令那華麗的彎匕難以前刺。

扔掉右手小弓,一點點的將那彎匕從她的小拳頭裡抽出,瞥了一眼,確實華麗,匕鍔嵌著綠寶石,無一例外,中有一隻狼頭。擰著匕首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啪噠」一聲甩在角落。

這時,帳外甲士聽得聲響,問道:「小郎君,可是……」

「無事!」

劉濃淡然回應著,慢慢伸出手。

女子胸膛急劇起伏,唇吐蘭香,眸子追著那猶自在青石板上顫動的匕首,神情愕然而悲凄,而此,已是她最後的防禦堡壘。

劉濃終於捏住了她額心的垂珠,置於眼前,仔細打量,但見珠心確有一物,呈血紅色,盤曲著,纏繞著,乃是盤身之蛇,首、尾、信俱全,栩栩如生。待看清了此蛇,劉濃心中咯蹬一跳,已然知曉她是何人。

「阿伊咕哩,阿伊咕哩……」女子面色雪白,雙手撐在劉濃胸口,拚命的往外推。

平整的布衾已亂,朱紅長裙已亂,淺露著女子玉嫩的腳指,烏黑油亮的水辮伏在腳邊,燈火搖曳,極其璇旎。她不知道,大戰方畢的男人極為壓抑,越是如此,越易點燃那獸性之火。何況,劉濃剛從生死玄關,踏足而出。

呼……

稍徐,劉濃深深吸進一口氣,徐徐盪於胸中,而後,淺淺吐出濁氣,寸寸後退,待退至布衾外,按著膝,慢慢起身,撿起匕首,拾起華弓與利箭,也不管她能否聽懂,冷聲道:「莫論你從何而來,乃是何人,明日一早,我會將你送歸來處,今夜,且靜候於此!」言罷,又細心的走到木人邊,取了楚殤,挑簾而出。

「咦……」

女子背抵帳壁,雙拳舉在胸前,猶呈防備之勢,細長的眉彎作了月牙兒,歪著腦袋,一臉不解。

帳外,月光如水,遍鋪爛灑。軍營中,每逢轉角之處,便設有一柱,柱上掛火把,將四下映得一片通明。往來巡示的白袍見了劉濃,盡皆避於一旁,垂首闔目。劉濃快步走向曲平之帳,帳前守候的兩名白袍趕緊入內通稟。

曲平夜宿未卸甲,待見了劉濃,眉毛一挑,嘴角一裂,嗡聲道:「夜已深,小郎君為何尚未安寢。」

劉濃皺眉道:「帳中女子,何來?」

曲平笑道:「此女便是那胡人貴女,小郎君夜赴祖將軍邀約之後,不久,祖將軍便遣人送來,將此女贈予小郎君。小郎君,可是有何不妥?」

劉濃劍眉皺得更緊,稍作沉吟,淡聲道:「明日,拔營起程,回汝南。」

曲平奇道:「小郎君日前不是言,欲入雍丘……」轉念一想,豹眼突瞪,驚道:「莫非……」

「非也!」

劉濃淡然道:「此一時,彼一時,洛陽之事已了,理當速歸汝南。勿再多言,卯時拔營。」言罷,轉身便走。

曲平追上來,沉聲道:「小郎君,因大軍駐紮於此,故而,城東守衛較松,莫若遣雷隼精銳拔卻守衛,連夜出城,我等一旦入野,何人可擋?屆時,火速回返汝南,請命建康……」目光冷寒,想了想,又道:「再致信郗公,聯伐無道……」

劉濃道:「勿需如此,明日一早,我尚需前往祖鎮西之帳,請辭!汝且早作籌備,亦好早早出城。」嘴角帶笑,語音平穩,稱呼卻已變。

營中有瞭望台,乃三軍主帥揮旗卻陣之所,數十名青袍環圍著高台,劉濃步履銜階,一步步走到台上,隨意落坐於正中,雙手反撐於背後,抬頭仰望蒼穹。現下已是雞鳴時辰,月色正濃,天上的星辰明滅閃爍,心海隨著星光起伏,思來想去,眉心微酸,用手捏了捏,嘴角不由得染上一抹苦笑,漸爾疲憊襲來,索性就地躺下,微眯著眼。

「朴朴朴……」

便在此時,淺淺的腳步聲傳來,步子雖輕,但每一步皆一致,不用側頭,便知來者何人,定是荀娘子。

星夜寂寥,荀灌娘披著月光,按著劍走上高台,一眼便見劉濃躺在石板上,肆意的伸展著手腳,擺了個「大」字,極其不雅。女將軍秀眉一顰,耐著性子上前,伸腳踢了踢劉濃的腳。

劉濃讓開些許,笑道:「仰觀月落復日出,亦乃人生之美事。」

荀灌娘歪頭看了他一眼,默然坐在他身旁,秀眉挑了幾度,輕聲道:「駱隆此人,可遠而不可近,汝自行事,何需與其為謀?」

劉濃淡然一笑,以手枕頭,看著皎潔鉤月,悵然道:「天下之事,若謀必有所圖,劉濃所圖在何,荀娘子應知。」

「哼!」

荀灌娘細眉一皺,冷冷一哼,轉眼卻見他眉心凝川,面上神色亦如天上之月,不勝寂寥。女將軍心思一轉,雙手環抱著膝,幽幽一嘆:「亂世之下,豪傑並起。但凡英豪,為逞已心,殺伐果斷,往而不滯。今夜,汝為何孤卧於此、作此神態,灌娘不知,亦不願知。灌娘只知,汝而今已然歸帳,不日將回汝南,而汝昔日之言,猶歷於灌娘之耳。」

言罷,瞅了瞅劉濃,一眼卻見自己的影子斜伸,將劉濃的臉籠入了陰隱里,秀眉一彎,雙手反撐,嘗試著,慢慢的躺了下來。

風,悠悠的吹,月,輕輕的盪。劉濃與荀灌娘肩並著肩,彼此心跳可聞,髮絲飛繚,時而互纏。劉濃心中卻並無異樣,唯有恬靜的安然,真想就著此月、此景,一睡不醒。

良久,良久,彎月悄隱,東天奄奄浮白。

「咯嗚嗚……」

雄雞飛上了屋檐,朝著東方,放聲長歌。如此三番,金日破眼,猛然逼出一道光茫,如暈盪散,驅逐著黑暗,破除著蒼茫。

駱隆一步踏出祖逖軍帳,抬著寬袖遮著眼睛,仰觀紅日初升,少傾,慢慢放袖,迎視著奪目之日,嘴角一歪,搖了搖頭,快步離去。

……

「簌!」

劉濃驀地睜開眼,霎那間,星湖璀璨、亂顫不休,繼而,徐徐一收,凝聚眼中作一點,慢慢支起身,瞅了一眼身側猶自沉睡的荀娘子,默然一笑,走到高台邊,握拳對於胸前,迎著紅日,緩括、緩括。

「格格……」

嬌笑聲輕傳,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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