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85章 九月授衣

「鶯,鶯……」

秋鳥于飛,盤旋於城,灑落一地清脆。微雨後的上蔡城,雖不若江南那般煙水如畫,但也格外清幽。

橋游思騎著一匹雪白的小馬,嘴角帶著嫻靜的笑容,漫眼打量古城。

自來上蔡,隔三岔五,劉濃便會帶她漫遊於野。她原本不會騎馬,焉知在小黑丫的慫恿,以及劉濃的默許下,不過數日她便習會了騎馬,由此而極喜騎馬出遊。

橋游思喜游上蔡,而上蔡之民亦極喜見到她。每逢她與劉濃並駕而行時,看到的人皆會默然避於一側,臉上洋溢著由衷的笑意。

民心思安,情起於良善……

劉濃身著箭袍,腰挎楚殤,信馬由韁,一任飛雪慢慢踏蹄,且不時看看身側微眯著眼淺笑的小女郎。心中既有柔情萬種,又具滿腔豪情,暗忖:若欲使民心成城,需得三載築安於內;若欲使民奉古遵禮,至少亦需五載不易其章。而此,正乃北豫州難以安定之因,刀兵互絞之下,民心何安?理當蓄力拒外,緩圖而後發……

「劉,劉郎……府君……」

就在劉濃細細沉吟時,橋游思忽然輕輕喚道,小女郎俏臉簇紅,好生為難情,委實不知該如何稱呼他。若叫瞻簀,那是郎君們的稱呼,若叫劉郎君又嫌生疏。

「嗯……」

劉濃劍眉一揚,嘴角一裂,微微傾身,故作未聽清:「夫君?府君?小娘子,喚我何事?」「小」字一閃即逝,囫圇不清。

橋游思咬著嘴唇,額間暈紅欲滴,嗔道:「君子當守禮,豈可,豈可行登徒子之言語也。」

不知何故,自她一來,劉濃便身心輕快,時常以言語戲之,卻也不敢太過唐突她,柔聲道:「小娘子所言極是,劉濃放浪了。」說著,目光凝視著她那微腫的櫻唇,淡淡的笑著。

橋游思羞得不行,微微垂首,滿心卻是既惱且喜,輕聲道:「荀娘子可在營中,游思想去拜訪。」她來了月旬,與荀灌娘極其交好。荀娘子既擅兵道,便精棋道,二女時常對弈,難分勝負。

劉濃見她氣色極好,便笑道:「現下乃秋濃馬肥之季,荀娘子想必正於河西訓演騎軍,不妨前行一觀。」言罷,把馬一拔,穿出乾淨整齊的巷道,向城外而行。二人身後,跟著五十騎,乃是橋氏部曲。

一路緩馳,街道兩旁的民舍已盡復,待至內城牆時,城牆已煥然一新。

出城,漫坡泄下。城外秋黃一片,不時見得道道煙柱升騰而起,那是鄉民在焚燒粟草,存肥于田。而田壠中,四處皆是忙碌的身影,揮汗如雨之時,間或又聽聞哩曲飄飛,正作萬物復甦之象。

橋游思將眼前所見與汝陰境內一較,心中由然而生一種驕傲,看著身側英挺如松的郎君,眼神愈發柔軟。始今方知,為何每日他皆是來去匆匆,秉燭深夜方眠,即便現下,也是帶著她履行公務。

小女郎心思聰慧非凡,如何不知,劉濃帶著她巡示鄉野乃一舉多得,既可陪伴她聊解煩悶,亦可使上蔡之民見之,心生嚮往。

劉濃不知小女郎心中所想,卻唯恐傷著她,是以馳的不疾。一路上,不時有里正鄉老出村來迎,劉濃並未滋擾鄉里,稍事寒喧,互作禮揖,便輕然離去。

當策馬慢跑過一所村落時,竟然見到一隻瘦犬徘徊於籬笆牆,更為令人驚奇的是,在那翠牆的一側,有一小片蕉葦,內中有個窈窕女子正彎身采葦,白嫩的手,青瑩的葦葉,襯映作畫。有名青年男子立於葦圃旁,手裡捧著一束野花,滿眼柔情的看著女子。繼而,那男子一陣嘟嚷,女子紅著臉不理。少傾,那男子搔首踟躕,而後,悄悄竄進葦田裡,把野花一擱,落荒而逃。

見得此景,美郎君胸懷盡開,把馬一勒,放聲詠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呀!」

正捧著花細嗅的女子神情陡然一驚,隨即便看見柳道中的劉濃與橋游思,臉上驀然紅透,慌忙不迭的捧著花福了一福,而後,提著裙擺,飛快的逃進了籬笆牆裡。

「汪,汪汪……」瘦犬拖著長長的草繩,竄出籬笆牆,朝著劉濃狂吠。

「格格……」

橋游思實在忍不住了,掩著小嘴,嬌聲放笑,笑得身子微微前伏,不盡妖嬈。劉濃劍眉一挑、一挑,神情頗為尷尬。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哈哈……」

爽朗的笑聲由村中傳出,郭璞與薛恭聯袂而來。橋游思抿了抿嘴,驅著小白馬避於柳下。

郭璞搖頭晃腦的打馬至近前,對著橋游思遙遙闔了闔首,朝著劉濃一揖,笑道:「郎君興緻極好,方才,郭璞夜觀天象,今宵定有良月坐懷,屆時,莫若郭璞與郎君徹夜詠賦?」

薛恭挑了挑眉,心情也大好,打趣道:「然也,郭內吏之詠,久負盛名於外。田間鄉野,聞之則醉,三歲螟童,競相歌詠。」

聞言,郭璞嘴角一歪,張口便行反駁,薛恭為人忠厚,豈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辯得啞口無言。

三人聊得片刻,聽聞劉濃尚欲前往河西,而薛恭與郭璞皆有事在身,便告辭離去。

劉濃雖身為汝南內吏,兼任上蔡府君,卻非事必躬親之人,軍卒自有諸將戌訓,內務則多賴郭璞等人操持。

人不可盡才,理當擇才而任。而他對擇任之人管束甚少,用人不疑,凝人不用。郭璞極擅內事,薛恭熟悉北地人情,二人配合得極好,不僅將上蔡萬民打理的井井有條,尚且影響河西諸塢,外聯固始,遙控鮦陽。

劉濃攜著小女郎,引馬踏上汝河橋,身後卻傳來馬蹄聲,劉濃回頭一看,郭璞去而復返,心中一奇,勒馬於橋頭。

郭璞驅馬而至,看了看橋游思,見劉濃並不避及,便沉聲道:「郎君,尚有一事,郭璞也乃方知,事關雍丘。」

劉濃劍眉一挑,問道:「何事?」

郭璞稍作沉吟,低聲道:「雍丘來信,北面戰事,恐旬月便起。依郭璞度之,兵凶戰危,不可不慎,縱使汝南無憂,也理應早作綢繆,以防萬一。」

劉濃細細一陣思索,冷聲道:「此番戰事,石勒內陷於叛亂,外受於夾擊,莫論何如,難免一敗。而劉曜內亂四起,且有榮陽李矩牽制,即便與石勒聯抗,亦難卻頹勢,依我所料,洛陽當復。然,事不豫則廢,即刻傳信鮦陽與固始,外放偵騎,收籠塢民。」

郭璞眉心擰作川,想了又想,沉聲道:「此戰,雍丘僅作調軍,並無調令,糧草皆屯於成父,行事極密。河西諸塢與汝南諸縣,又將何如?」

河西諸塢……

劉濃劍眉一凝,暗暗吐了一口氣,皺眉道:「此乃軍情,河西諸塢與汝南諸縣,人心向背難測,不可告知過早。然,塢民皆乃我華夏之民,不容棄之。流騎若欲至汝南,必經穎川渡河,即刻令雷隼衛前至,偵查召陵、西平、汝陽渡口。戰事不止,偵測不止。」頓了一頓,正色道:「北五哨,晝夜不止。」

「遵令!」郭璞面色冷沉,轉身欲走。

劉濃再道:「尚需暗作籌備,以納流民。」

待郭璞一走,劉濃心中起伏難平,不自禁的縱馬沖至高處,瞭望洛陽方向,暗道:此戰,祖豫州已然耗盡淮南諸郡之力,其與郗伯父聯伐石勒,意在復奪洛陽。洛陽與汝南隔著穎川,況且,尚有李矩據榮陽,汝南理應無礙。然,戰事一起,流民必然蜂擁而至……

橋游思並騎於劉濃身側,看著他緊皺的眉頭,輕聲道:「可是,戰事將起?」

劉濃神思悠悠,皺眉未答。

橋游思抖了抖韁,小白馬靠得飛雪更近了些,小女郎顫了顫眉,咬著唇,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劉濃的手臂。

劉濃回過神來,見她的眼眸中寫滿擔憂,便握著她的手,笑道:「北地極是艱辛,可曾後悔南來?」

橋游思臉頰寸寸染紅,定定的看著他,細聲道:「喬木居北山,南蘿當匍匐。游思,游思不悔。」

「哈哈……」

劉濃執著小女郎的手,朗朗一笑,笑聲遠遠而傳。繼而,放開她溫滑如玉的手,輕輕一夾馬腹,引著小女郎朝著河西奔去。河西乃一平四整之地,極適練軍,北宮於此練大戟士,荀娘子則訓五百精騎。如今上蔡,控軍幾近四千,盡皆百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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