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74章 奔赴雍丘

方入秋,江南涼。

建康城歌舞昇平,一派祥和之象。

昔日榮陽太守裴嶷奉幽州都督鮮卑慕容廆之命,入建康進獻晉室遺落於北地之皇帝玉璽,司馬睿得之大喜。

此璽承自曹魏,乃司馬氏之重寶,司馬奪曹,來位不正,久為士人暗詰,如今偏安江東更為北地士人不恥,而玉璽再落江南,便是司馬睿方乃華夏正朔之明證。當即,司馬睿拜慕容廆安北將軍、平州刺史。夷將獻璽於朝乃中興之象,建康城人心鼎沸,繼而歡度七夕,興雅賦集。

時有王氏羲之郎君,日醉於橋,伏橋以觀溪鵝。忽逢老嫗抱籃賣扇,日起落西,無人卻顧。王羲之見而生憐,即興中起,為老嫗提字於扇。老嫗不識字,見扇被污而暗泣。王羲之笑曰,勿惱,勿悲,且言王羲之字。待王羲之離去,老嫗復喜,估扇十金。從橋者聞之,轟搶而盡。更有甚者,求而不得,捧冠捶地。

一時間,引為佳話。

詩書話江南,繁華復柳青,恰作崢嶸歲月時。

天方蒙蒙亮,革緋梳著巾幗髻,身著水藍抹胸襦裙,端著雙手,邁動著月白絲履,穿行於劉氏商肆。自楊少柳坐鎮建康,再得劉濃諸多故交之助,劉氏商肆遍布江東,竹葉青與琉璃不再價值千金,卻為劉氏廣納財源,短短半載余,建康城已有三所分肆。而江南諸郡,商肆更若綉蛛織網,錯落密布。

劉誾緊隨於革緋身後,腳步不緊不慢,目光卻注視著身前那忽隱忽現的月白絲履,眼神漸傾柔和,嘴角撩起一縷笑容。

「近來,可好?」革緋頓住身子,百褶水藍裙盪下,將絲履遮掩。

劉誾收回目光,答道:「極好,我走之後,商事多懶於你,注意身子,勿要過勞……」

革緋道:「商事,乃小娘子主掌,革緋何足言勞?小郎君身居北地,汝需記得,昔日之諾。」

「劉誾,不敢有忘。」

「不忘便好。」

革緋歪了歪頭,好似欲回身反顧,卻終是忍了,快步走向後院,來到湘妃簾外,輕聲道:「小娘子,橋小娘子已至建康,正於偏院休歇。」一頓,再道:「劉誾已至,侯於室外。」

劉誾恭聲道:「小娘子,劉誾求見。」

「進。」室內傳來輕微聲語。

劉誾深深的看了革緋一眼。

革緋眸子如水流轉,卻仿若對其眼神視若不見。湘妃簾一卷,嫣醉踏出來。

劉誾正了正衣襟,於室外卻履,躬身而入,待轉過八面梅花屏,頭垂得更低,挪步至烏桃矮案前,跪坐于海棠葦席中,雙手按膝,微微居右,而後,沉沉闔首道:「劉誾,見過小娘子。」

「嗯。」

室內猶燃燭光,楊少柳坐在案後,正垂目看書信,身襲粉白相間襦裙,燭火投影,稍顯清冷。夜拂將窗打開,透進一縷清新,瞅了瞅劉誾,把燕踏蘭花熏香爐點燃。

劉誾注目矮案上的褸紋,鼻尖蘊繞著浸脾冷香,不敢多嗅,低聲道:「回稟小娘子,萬事已就,通關牒文也領,明日便可乘舟與袁氏商舟一道,入歷陽,走廬江,經淮南而入上蔡。只是,橋小娘子……」

「叩!」

楊少柳輕輕叩了叩案,劉誾當即止住話頭,小女郎抬起眸子,凝視著劉誾深深垂下的頭,端手於腰間,淡聲道:「橋,橋小娘子踏游入上蔡,乃娘親之意,汝需傾力相護,勿令其驚。阿弟,阿弟待她亦有所不同,汝需謹記,萬萬,不可有失!」

「諾!」

劉誾重重頓首,深深吸了一口氣,嗡聲道:「小娘子,此番往北,碎湖遣兩百白袍,橋氏攜三百部曲,劉誾亦有五百軍卒屯居廬江,且乃祖約商道,自是無人敢亂,安危無慮。然,由南至北,旬月方至,橋小娘子身子弱,起居僅有兩名弱婢服侍。劉誾身為男子,唯恐照拂不周,懇請小娘子遣人護至上蔡。待至上蔡後,再隨商隊而歸。」

一語既落,楊少柳秀眉微揚,室外的革緋眉頭一皺,緊了緊手。

稍徐。

楊少柳睫毛一顫,想了一想,道:「汝所慮周全,理應細心照拂,且允。」眸子看向室外,而後嘴角絲巾一翹,喚道:「嫣醉、革緋。」

嫣醉與革緋當即俏步而入,伏於案側。

楊少柳漫眼掃過三婢,問道:「何人願往?」

劉誾低垂著頭,飛快的掠了一眼革緋,手心有汗,既粘且濕。

革緋垂首道:「回稟小娘子,照拂橋小娘子,婢子自是願往。」

劉誾狂喜,肩頭微顫,楊少柳絲巾翹得更濃,夜拂與嫣醉匆匆對了下眼神,嫣醉大大咧咧,不知所謂;夜拂卻心中怦怦亂跳,情不自禁的捏了捏袖中的香囊。

楊少柳眸子將眾人神態一眼落盡,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亂,尚有些惱,且帶著莫名的羞,語音清冷:「哦,你既欲往,那便往吧。」又對夜拂道:「汝之心意,我亦盡知。年底他將迎娶陸氏,必歸江南,且待歸時,便遂你之意吧。」言罷,蔥嫩雪藕般的玉指輕纏互絞。

「小娘子!」夜拂匍匐於地,眼角淚花溢溢,瞥了瞥小娘子的神色,壯著膽子,輕聲道:「小娘子尚,尚未有定,婢子豈敢居前。主母之心,小娘子應知,小娘子……」

「嗯?!」

楊少柳頓時惱了,煙眉一拔,身子挺得筆直,雪玉般的脖子染了一層紅暈,喝道:「放肆!」

「小娘子,勿怒……」

三婢驀然伏地,噤若寒蟬。

「小娘子,劉誾請辭。」事關楊少柳與小郎君,劉誾不敢竊聞,躬身欲退。

「小娘子……」

這時,革緋慢慢抬起頭來,柔聲道:「小娘子,方才婢子言猶未盡,原本婢子當去,但建康商事興拓在暨,諸事紛擾之下,實難卻身。依革緋之見,莫若嫣醉前往。」言罷,雙手按地,以額抵背。

劉誾躬退的身子一滯。

楊少柳冷聲道:「便是汝往,勿需再言!」

「小娘子……」

「莫非,我之所言,已作不得真?」楊少柳羞怒。

「婢子不敢。」

「小娘子,切莫動怒傷身……」

諸婢盡皆伏首,她們皆知,小娘子怒了,但小娘子已然二十有二了,不可再行耽擱了,劉氏與楊氏早該融於一體。即便劉誾也是撲嗵一聲,沉沉跪地,汗出如漿。而這時,李越也無聲踏進室來,跪伏於地,不作一言。

楊少柳緩緩起身,掃了一眼眾人,胸膛起伏不休,輕吐一口氣,蓮步輕移,欲入內室中,將將轉過梳妝台,卻又回首,嘆道:「各行已事,莫存荒謬之意!革緋,帶上十名隱衛,橋氏女郎體弱,多備些良藥。劉誾,滋事任重,勿令有差!」

「諾!」革緋與劉誾齊應。

唉……

風華絕代的小女郎心亂如麻,幽幽一聲暗嘆,臉頰卻極燙,綉足再不停留,匆匆轉入內室,獨坐於床,眸子眨了又眨。

豎日。

數艘巨大的商舟穿出柳叢,盪開綿綿江水,飄往江北。橋游思身著雪色披風,抱著金絲楠木小手爐,俏立於船頭,一任軟軟秋風,悄拂著雪紗清魂。興許是因天高水清、視野開闊之故,蒼白的容顏竟多了幾許血色。那黑白極澈的眸子,亮若星辰。

鮮卑若洛守於一側,身披白袍,腰挎橫刀。其人雖尚年幼,身高卻近有七尺,肩寬而體闊,依舊一頭亂髮如蛇草。

抹勺與洛羽走出艙,每人手裡捧著一碗,葯香隨風乍溢,橋游思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微微轉過身來。抹勺吹了吹碗,輕笑:「小娘子,此葯,不苦。」

橋游思接過碗,皺著細長水眉,慢慢的飲,像小貓舔抵一般。

洛羽愣愣的看著她,一瞬不瞬,心道:「好美的小娘子呀,比綠蘿阿姐還要好看,洛羽幾時才能長成這般呢……」

待橋游思飲盡了,洛羽把碗遞過去,笑道:「小娘子,洛羽熬的,不苦,極甜。」

「呃……」

橋游思掩了掩嘴,順了好一陣,盛情難卻之下,只得捧碗再飲。

恰於此時,一陣風來,捲起三女衣衫,美如雲煙。若洛的眼光追著洛羽,不斷閃爍。革緋靜秀於船尾,望著北方,一身水藍,肩負長劍。

一路往北。

由上蔡至雍丘,六百餘里,若是騎軍急行,三五日便至。但劉濃此番前往雍丘,尚押解著三千石糧,是以,便需十餘日方至。

豫州下轄九郡兩國,祖逖身為豫州刺史、鎮西將軍,都督豫州軍、民事,有權徵召豫州之人從軍,亦可征納豫州之糧。然則,除淮南、譙郡、弋陽郡、陽安郡以及沛、梁二國外,其餘諸郡皆乃塢保自製,是以並不繳糧。

劉濃身為晉室徵召士員,與祖逖乃是主客互尊,自然勿需繳糧,但既入豫州,豈可不尊祖逖。且繳糧不可太多,以免被未繳糧之諸郡塢堡所忌,三千石糧,不多不少,剛剛好。

秋日天涼,微風漫過野草,雷隼偵騎灑向四面八方,五百騎軍蔓延近有里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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