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72章 何為士也

塢堡依山而建,呈灰褐色,背靠危危懸崖,左倚天塹黑河,籠得數里方園,由正門而入,三條青石道貫穿全塢,每遇戰時,可由左右兩條巷道從容上牆,而正中之道寬達七丈,猶似一柄利刃剖開塢門箭樓,直抵塢中腹心。

內中建築極朴,高大而堅固,皆作軍事用途,即便已處塢中,仍舊隨處可見排牆與柱型箭樓,人行於其中,如置身於石林鐵陣,一眼望去,比比層層、鱗鱗節節,仿似永遠也走不到頭,極其壓抑。

劉濃按著劍,闊步徐行,染血的白袍拖曳於地,帶起幾片不知來自何處的腐葉。身側是一襲大紅披風的荀娘子與背劍的紅筱,劉胤、北宮、曲平、唐利瀟四人率著青袍精銳,緊隨環圍。鷹揚、虎噬與朔風三衛駐紮於塢外,已將郭默殘兵卸刃。

「郭默其人,寡恩多疑,即便身處營壘亦魘夢常隨,時有驚懼中起,故而,塢中箭牆林立,不得傳召,不可入內!劉殄虜但且寬心,宋侯已將箭哨盡去,劉殄可慢行細觀。」

五尺身材的宋侯落後劉濃一步,微躬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更矮三分,諂媚的神情頗是滑稽,令人極易減弱戒備。

便是如此一人,毀卻郭默精心布下的周密毒計。若非其人臨陣調槍,怕是如今鮦陽之民,十不存一。而固始縣,勢必烽火再起,一旦趙氏殺紅了眼而脫不得身,劉濃必然攜軍擊之。如此一來,推骨效應之下,說不得,整個汝南、汝陰兩境亦將亂作一氣。毒蟲,僅為使自己從容逃竄,便置數萬生靈於不顧!

荀娘子愈聽愈怒,秀眉倒挑,逼視著宋侯,冷聲道:「郭默鳩心惡毒,實乃天下之最也!灌娘生而十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其人罪惡彰著,百死亦難卻其咎!汝從郭默助桀為虐,亦非善類……」說著,緩緩拔出腰劍。

紅筱點了點頭,歪過腦袋看向宋侯。

宋侯赫得倒退三步,小眼睛誠懇的看著二女,擺手道:「此乃郭默之計也,與宋侯無干!」

北宮大手一揮,長刀橫打,將宋侯退路封死。

宋侯高聲叫道:「劉殄虜,宋侯,宋侯可將功抵罪!」

聞言,劉濃按劍回身,眯著眼睛,淡聲道:「已誅其首惡,餘人酌情再論!」

「諾!」

「多謝,劉殄不殺之恩!」

宋侯沉沉一揖,身子伏得更低,挪步至劉濃身前,恭謹道:「劉殄虜,塢中有暗庫,僅宋侯與郭匪幾人知曉,且容宋侯領殄虜前往,以贖從匪之罪!」最後幾字,落得極重。

劉濃劍眉微揚,宋侯神情恭敬,可抬頭的一瞬間,那眼底卻藏著得意,而此,並未逃過他的捕捉,當即淡然一笑,命宋侯且領。

當下,宋侯引領於前,將眾人帶至塢中深處,直入郭默之室,穿室而出,踏過灘灘血跡,指著一面山牆,沉聲道:「此乃木牆,並非石心,推牆而入,有暗道!」

劉濃朝唐利瀟示意,唐利瀟當即命青袍奮力推牆,伴隨著一陣嘎吱聲響,長寬各有兩丈的牆面反轉,眼前凸現一條向下探伸的密道。

「且容宋侯前領!」

宋侯看了一眼劉濃,甩著寬袖竄入密道中,點燃兩壁上掛著的火束。眾人魚貫而入,下行數十步,沉勢頓減,道路也漸顯平整,再前行片刻,便見陽光斜探作束,已可一眼盡收。

塢堡靠山,此乃山中坑洞,高低不齊,至高十丈,低處丈許,長寬足有三十丈,陽光由斜上方的孔洞貫入,抬頭一看,並非人為,乃是自然形成,伸手一探,竟有些許微風拂背。

乾燥的坑中打掃得極是乾淨,中腹堆放著無數的布袋,以及一排巨大的木箱。在洞的一側,尚有幾間簡易洞窟,乃看守此間的士卒所居,地上滲著幾灘血跡。

北宮一入此地,便命青袍上前將洞門砸開,內中空空無也,顯然宋侯已將此地士卒盡誅。而此間士卒,必乃郭默親信。

宋侯道:「劉殄虜,此地存糧萬餘石,乃是郭默為南逃所備。有此萬石粟糧,鮦陽余民便可雜草於裹,安渡秋冬矣!」又指著坑中極遠之處,笑道:「此山中空,南北作貫,郭默遣人鑿通兩側,由密室而入,可至南面之野。」

荀娘子嘴角微微一翹,冷聲道:「果乃郭竄之是也,逃竄之精,勝過布兵!」

劉濃走到木箱前,但見鎖已不具,箱頂落滿灰塵。

「劉殄虜,且待宋侯為君開之!」

宋侯小眼睛一轉,殷勤的湊過來,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張黃皮臉漲得通紅,方才將箱子打開,撿起內中一枚珠光煜寶的步搖,笑道:「箱中之物,皆乃珍品,乃是郭默為南逃而備,意欲贈於世家大族……」

「八面劍槊!!」

「丈八重戟!!」

北宮與曲平齊呼,二人的目光投入其中,直欲輝吐。

劉胤一言不發,卻一步竄至木箱旁,拿起一柄丈二劍槊,撕開桐油爛布,用手輕輕一抹槊鋒,鋒利的刃當即破指溢血,嘴角一裂,笑道:「小郎君,此乃百鍛八面劍槊,槊鋒若劍,長兩尺有半,渾身以精麻裹木反覆粘磨,極適馬軍作戰!奈何,製作極繁且耗時數年方得,非千斤之力不可御使!」

「然也!」

曲平也捧起一柄,面上笑容極盛:「華亭長刃易於布軍,然,騎將當用劍槊!」說著,用手掂了掂,連槊帶身,足有三十斤,輕重正合,便扭頭問宋侯:「此槊何來,共計幾何?」

北宮卻對那丈八重戟頗是在意,當即斬開木箱,但見其中,十之八九乃是重戟。

宋侯把珠寶步搖放入箱中,挑了挑眉,挽袖於眉,朝著劉濃一揖,道:「劉殄虜,劍槊僅有五柄,大戟卻有三百,乃是郭匪為穎川太守時獲之。郭匪本欲以大戟成軍,奈何部曲力弱,使舞者百不存一;且,郭匪喜逃,戟士豈有刀槍從易,故而封鎖於此。」一頓,小眼睛一眨,又指著箱中珠玉:「尚有價值萬金之物……」

「三百,足可建大戟士矣!」

北宮抓起一柄十字重戟,快步走到劉濃身前,捧戟道:「小郎君,我等身居北地,終有一日,將對陣胡人!胡人軍陣,十之其五乃是騎軍!騎軍又有弓騎、槍騎、具裝騎。若言以騎制騎,鷹揚衛足可勝任。然,馬匹難獲,而此大戟士,可制槍騎與具裝騎,不可不建!北宮曾習戟陣之法,願為小郎君,再添一衛!」

劉濃心神一震,細細一陣盤算,笑道:「便如此,待回上蔡,篩選萬民與青壯以及俘虜,擇壯士而入,建大戟士!」又對劉胤等人揚了揚眉:「八面劍槊極其難得,若喜,可每人一柄!嗯,尚需替薄盛與徐乂留下一柄!」一頓,再道:「南北道已然貫通,日後,可再為鷹揚衛添加一柄長槍,固於馬翼,僅作衝鋒!待橫刀至,朔風與磐石,可各擴一百!雷隼,再擴三十!」

「諾!」

眾將神情大喜,荀娘子眉梢一揚,正欲作言,卻聽劉濃又道:「兵貴精,而不在多!然,此番獲馬五百有餘,百花精騎乃全軍精銳,理當再擴。可先行酌選,靜待南北鑄甲!」

「便如此!」

荀娘子嘴角一歪,輕輕淺笑。劉濃冷冷撇了一眼宋侯,一甩白袍,返身而回。

宋侯聽得兩腿發顫,低垂著首,小眼睛亂轉,心道:此人與郭瘸子大異,郭瘸子愛財而膽細,而此人擅武,弄武且莽乎?非也,亂世之下,久謀於外而固已,酌思深遠,難敵……

當下,諸軍就食於堡,於塢中稍歇。

劉濃匆匆食畢,懷劍跪坐於草席,手中多了一物,乃是自郭默案下無意得之,細細一瞅,乃是一枚銀鈴,內中烙有一枚暗字:琰。

「叮鈴鈴……」

輕輕一搖,鈴聲清脆。把銀鈴放入案中暗盒,從懷中掏出一枚小金鈴,置於陽光下細細打量,嘴角漸漸翹起,情不自禁的把小金鈴置於鼻下,深深一嗅,似有柔柔暗香襲來,再緩緩一搖。

「叮,鈴鈴……」

舒窈……

鈴聲便若舒窈的笑聲,柔軟而獨特,將鈴合於手中,金色的鈴鐺襯著手甲上的血漬,極是奪目,卻令人格外溫馨,掏出胸甲中藏著的香囊,撫摸著那凸起的紋路,再把金鈴與香囊並作一處,以一條絲巾小心翼翼的纏裹,放入胸懷,拍了拍。心想:待事一了,需致信回江南,報平安,匆匆半載,亦不知江南安否,娘親身子可好,游思安否,阿姐,薈蔚……尚有她,皆需珍重……

「小郎君,那宋侯在外求見。」劉濃就室於外,劉胤習慣性的按著劍,與紅筱一左一右,挺立於室口,一者壯若鐵塔,一者嬌俏多姿。

「且允!」

劉濃收了笑容,注視著宋侯躬著身子,慢慢邁進。

宋侯身材瘦小,卻穿著不合身的寬袍,動靜之時,仿若草人披衣,極是滑稽。待行至劉濃案前丈外,跪坐於地,深深一揖:「扶柳宋氏,宋侯,見過劉郎君!」

士族之禮!

劉濃劍眉一挑,冷聲道:「扶柳,汝來自冀州?」

宋侯徐徐抬首,正了正頂上之冠,答道:「然也!冀州陸沉於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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