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50章 雄城三斬

華夏共計九州,豫州為九州環抱之中,汝南郡又為豫州之中,故有「天中」之說。欲控天下,必擁天中,以天中為據,遙鎮天下。

汝南郡為眾河交織灌概之地,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乃天下之糧倉。奈何,游牧胡人不事生產,專事掠奪,永嘉之亂後,萬千鐵騎已將此天中踏作千瘡百孔。祖豫州復北後,率軍繼繼北伐,無力經營此境,是以,便只能任其野草風嘯,一任塢堡自製。

郡中塢堡林立,仿若織網交錯,坑坑點點、遍布汝南。間或得見,塢門洞開時,一群群衣衫破爛的農夫扛著鋤頭,匆匆來至田間地頭,揮鋤忙碌時也不敢作聲,待日落時,魚貫而回,不時的東張西望,面上神情極其緊張。

概因,前兩年,即便祖豫州已收復此地,石勒與匈奴劉曜仍不時遣出零散鐵騎四下劫掠。春季,殺人!夏季,搶糧!(劉曜是匈奴,以後不再注)

傷痕,深刻於滿布皺紋的臉上,他們行走在自己的土地上,可那一雙雙眼睛卻猶若田鼠一般,迷茫而恐懼!不知何時,才能雞犬相聞而播種,不知何時,方可安享收穫之喜樂。

當萬民長龍橫穿汝南郡時,郡中塢堡早已獲知信息,紛紛將塢門緊閉。塢牆上,箭剁口,弓箭手嚴陣以待,深怕被此流民長龍所撞碎。幸而,此長龍一心只顧過境,且約束極嚴,細心觀之,驀然覺察,他們竟然有意避開了新番之田壠,好似不忍踩之。

長龍遙指上蔡,有塢民望著龍尾消失之地,神情呆怔,嘴裡卻喃喃自語:「不掠,不奪,不嘩然,此乃,流民乎?」

有粗袍高冠者,捋著稀稀拉拉的鬍鬚,正色道:「此乃,晉室之衣冠也!白騎黑甲,江東之虎也!」

過了平輿,往北三十里,便至上蔡。上蔡乃汝南郡治,名謂蔡河之濱,因伏羲演卦而得名。周武王將此地分封於其弟叔度,建蔡國,以國為氏。秦相李斯、漢相翟方進,出自於此,乃人文重鎮。

劉濃騎在馬上,面帶微笑,心情卻激蕩莫名,一入上蔡境,天高雲闊,一馬平川。滿眼所見,十餘河流交錯潤澤,即便仍是荒村居四落,入草不見人,但卻鶯飛簇簇,梨花樹樹,仔細一瞅,便是那深達五尺的野草也生長的極其茂盛,不愧為天中肥沃之地!

抵達此縣,觀得此景,身後諸將雖是風塵僕僕、白袍染黃,但卻個個面帶笑容。最是郭璞,縱馬跑到無人之境,對著一樹梨花撒了泡尿之後,竟教其憋出了一首詩,現下正在劉濃身側,搖頭晃腦:「去歲花復落,冬盡春再來,梨白不是雪,為有暗香懷,今方天作合,草蔟飛鶯歌,景純昨夜酒,今朝灌樹葛……」

「參事,好雅興!」

劉濃委實聽不下去了,打斷了他的詩緒,一提馬韁,朝著原野縱去。

「格格格……」

一陣脆嫩的笑聲漫野遙傳,身著粗布裙,以麻繩系發的小黑丫,騎著一匹小馬駒奔跑在叢野中。劉濃識得她,乃是營民首領薛恭之女,年方十二。

小黑丫繞著劉濃轉了一圈,抬起頭來,脆生生問道:「劉府君,上蔡有何呢?」說著,不待接話,又歪著腦袋看向遠方的荒村,烏黑的眼睛一眨、一眨,喃道:「阿娘常言,雞犬相聞,炊煙直上,河流清兮,足以浣紗。往來有童子,見人作揖,鬥草嬉戲。鄉閭有高冠華衣,彬彬而有禮。為何自黑丫落地,卻未見過此景呢?黑丫不食人,黑丫只食草葛與野菇。為何,胡人要食人呢?食人之人,人不痛乎?」

「黑丫,休得胡言!」

薛恭之妻疾步行來,一把拉住小黑丫便往地上跪,彎身萬福道:「劉府君,莫怒,且恕黑丫年幼無知!」

年輕的婦人面黃飢瘦,亂如鳥窩的髮髻上插著一根樹枝,細辯樹枝的形狀,仿若一隻梅花簪。其人所施禮節周致,顯然出自教養之家。再觀黑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滿裝疑問,雖被其母拉著垂首萬福,卻微仰著臉看向馬上之人。

上蔡有何?

食人之人,人不痛乎……

劉濃閉了眼睛,好似不忍直視其眼,半晌,徐徐開眼,看向荒蕪的草野,胸中似有一隻手,正揪著心窩,一下,一下,揪得人滿臉冰寒,翻身下馬,扶起母女倆,環眼看向身側圍滿的人群,咬著牙邦,朗聲道:「上蔡有何?此地肥沃,乃伏羲大帝所賜!我等當執刀,挺身面北,守護此地,生息此地!食人者,人恆斬之!食人者,人恆噬之!終將一日,復我故土,使雞犬得以往來,使童子與歌聲,得以唱響此間!」

郭璞皺眉道:「郎君,慎……」

「勿需再言!」

劉深揮手制住郭璞,翻身上馬,「鏘」的一聲拔劍在手,高聲叫道:「虎噬何在?」

「在!!!」

曠野中響起潑天大吼。

劉濃縱馬衝到高處,揚著楚殤,吼道:「至今而後,食人者,斬!亂土者,斬!霸民者,斬!諸此三斬,高懸於天,乃爾等至上之名,爾等披甲戴刀,當為此斬!」

「諾!!!」

「駕……」

劉濃面色越來越寒,心中響鼓如雷,踏足此間,突生一種暴戾情緒,由微呈壯,盤盪於胸,撞得人直欲拔裂胸膛怒吼,食人,一路而來,皆聞食人。美郎君縱馬輕跑,鐵甲冰寒,眼冷如刀。

郭璞追上來,看了看劉濃,猶豫道:「郎君,此境離江南雖遠,但為郎君名望故,日後尚請郎君慎言。」

慎言……

劉濃深吸一口氣,在胸中環環一盪,回頭看向郭璞,笑道:「參事,此乃亂境,人皆求活,你我亦同。若不鼓盪人心侍勇,日後胡騎至時,必為菜奴!」言至此處,吐出胸中濁氣,沉聲道:「亂世當用重典,劉濃一路北來,皆在於此!若論言計,當可緩可輕!然若兩軍對壘,唯勇而已。至於名望,尚需參事多勞!」

言罷,一夾馬腹,遙遙插向遠方。

郭璞看著飛雪杳然遠去,神情極其複雜,拽落鬍鬚三兩根,而後攤開手掌細細一看,仰天幽幽一嘆,喃道:「罷罷罷!自古成大事者,唯雄心披膽!且有能者匍匐於帳前,郭璞身為參議,當行多勞!稍後,需得為此三斬,撰名易彰,通告四方……」

「參事,莫墜隊尾……」

「駕!」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清脆而柔嫩的歌聲飛漫四野,鷂鷹與馬匹攜飛,白袍與粗裳連襟。漫長的巨龍,隨歌聲而往,來到上蔡縣城。

尚未進城,便見牌樓高聳於野,高七丈,長二十丈,五門拱衛,上書二字:蔡國。

劉濃在牌樓前稍作停駐,與諸將一同仰望打量,此牌樓乃漢相翟方進所建,歷經四百載,猶自危然不倒。

長龍穿牌樓而進,入眼一片蒼茫,突有一峰起於平原,隱約可見峰上有城,而此城,便乃上蔡城。方圓五十里,僅余此峰,唯存此城。

官道坑窪不平,兩旁雜草叢森,不時有田鼠、野蛇竄上官道,驚起一片呼聲。劉濃勒馬慢行,漸行漸近,峰高三十丈,中有三條青石道,蜿蜒直鋪至顛。顛勢平整,囊括方圓十里,上築雄城一座,城牆高達十丈,呈凹型分布,將此十里盡攬於懷。

郭璞贊道:「雄城也,居顛為霸,易守而難攻!」

劉胤皺著濃眉,重劍環指漫漫荒野,嗡聲道:「天下雄城,四方雄關,何其多矣!然若不能奮而自保,終為鐵騎所破!」

荀娘子瞅了一眼劉濃,指著峰下草叢中,冷聲道:「此城雄屹於平原,扼守汝南諸縣,乃兵家必爭之地。永嘉之亂後,胡騎數度破城,城已不存,險也不足為守!」

劉濃順指一看,只見人高的草叢中,卧著無數方塊巨石,顯然乃是峰上雄城牆石滾落此間。

「劉府君,劉府君……」

這時,薛恭與一群營民首領疾步行來,沉沉施得一禮:「劉府君,方才薛恭見四野有荒村無數,莫若薛恭率民暫棲村中?」

「暫且稍待。」

劉濃瞅了瞅遠方田野中隱現的人影,又抬頭看了看城,問唐利瀟:「偵騎可回?」

唐利瀟道:「回稟小郎君,偵騎已回,而今正行通傳縣中各塢,報秉小郎君已然至此。至於此城,破敗不堪,有千餘野民討食於荒野之中,夜宿於此。」

「千餘……」

劉濃稍作沉吟,看著薛恭,笑道:「此城納地十里,足可容得萬人。初至此境,形勢未明,若分散居之,恐為不妥。況且,劉濃尚有種糧分發之事,需得與薛首領商議。莫若先居於城中,以待事後,再作分曉。」

薛恭一聽分發種糧,神情大喜,「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揖而不起:「薛恭,唯劉府君之命,是從也!」

「劉府君,信人爾!」

「劉府君,活命之父也……」

「諸位,快快請進,勿需多禮!」

劉濃微笑著將一干營民首領虛撫而起,萬民跟隨至此地,種糧為首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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