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43章 盾陣呈威

夜,月爬山崗。

軍營中寂靜平瀾,中軍帳燈火如柱,劉濃以絲巾拭著楚殤,劍眉微皺。

北宮道:「小郎君,據俘虜言,占嶺者名叫薄孫,自冀州竄逃至此地,圈民為匪,依嶺建東、西二營,其人直系將兵數百,擁民近萬。平時,沿嶺務農,戰時,驅農作匪!」

驅農作匪……劉濃抹劍的手,微微一頓。

曲平笑道:「果如荀娘子所料,民匪一氣也!看似兵勢雄壯,實則不堪一擊!」

「唉!」

郭璞一聲長嘆,皺眉道:「終究乃我晉室之民,若殺傷過甚,恐有失天和。」

劉胤濃眉一豎,按刀出案,嗡聲道:「亂世洪流,當有所取捨!局勢如此,實乃不得不為!明日,當行盾流。若遇攔截,朔風衛,願作尖矢之鋒!」

曲平大聲道:「小郎君,若論全軍之鋒銳,理當在鷹揚鐵騎,具凱簇箭,定可一舉催之!」

北宮笑道:「此嶺,乃匍匐上行,具裝鐵騎?恐尚未至嶺,馬已不堪重負也!小郎君,依北宮之見,此戰,敵必伏截!故而,當將馬匹與糧草輜重以盾流環圍作身,虎噬為爪!」

劉濃放眼掃過案前,但見人人神情激昂、按刀邀戰,軍士好戰乃好事,但他卻在思量薄孫其人,若是所料非差,此人定乃薄盛,而非薄孫!乞活軍,竟南移至此?然也,乞活軍擅射,其餘部,曾徘徊淮水……

正思慮間,郭璞慢悠悠度步出案,朝著劉濃一揖,朗聲道:「郎君,郭璞有上、中、下三策。」

劉濃劍眉一揚,把劍一擱,笑道:「願聞其詳!」

郭璞道:「上策,兩營據嶺固守,而今冬盡春來,正是宿草繁茂之時,郭璞方才細觀天象,今夜必起西風,故而生策,不妨附之一炬!」

「嘶……」

帳中眾將齊齊抽得一口冷氣,荀娘子當即拔劍怒喝:「安敢如此!此舉,定遭天怒而人怨也!若行此策,亦不必至上蔡,如今便可垂首而回!」

劉濃笑顏凝在臉上,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氣,沉聲道:「願聞中策!」

郭璞視眾人眼光若無物,捋著澄亮短須,續道:「中策,方才郭璞已探明,匪營粗略卻聚眾過萬,僅在要道口設有柵欄。匪民,可為匪,亦可為民!故而生策,可遣精稅軍士,趁夜入營,襲取匪首,亂民必將一鬨而散!」

「此計……」

眾人鎖眉思索。

北宮看了看唐利瀟,皺眉道:「小郎君,此乃斬首之策,或可一試!」

「不可!」

劉胤搖頭道:「似此等山營,依山為勢、連綿成片,即便劍衛可插入其中,安知中營何處?唯恐中軍尚未尋至,便已身陷囫圇!不妥!」

郭璞道:「兵者,以奇論,本屬行險!」

帳中一靜,眾人投目唐利瀟與劉濃。唐利瀟拂了拂袍,挺身而出,單膝跪地,淡聲道:「小郎君,願為一險,或以奇勝!」

劉濃眯眼注目唐利瀟肩頭烏黑劍柄,心思瞬間電轉,少傾,已有取捨,中指扣案,淡然道:「此舉,不可取,並非為險奇,實乃十不存一,妄耗精銳。況乎,行事莫忘初衷,當在余後二堡!」說著,看向郭璞:「願聞參事下策!」

「唉……」

郭璞悠悠一嘆,聳了聳肩,雙手一攤,無奈道:「下策,便是明日力戰!」

呼……

劉濃暗呼一口氣,劍眉一揚,捶了捶左肩,笑道:「既是如此,各人歸帳安營,養精蓄銳,以待日出之時!」言罷,滿不在乎的揚了揚手。

「諾!!」

眾將退出帳外,新月如鉤。

郭璞伸手捕了捕風,嘆道:「唉,此乃,西風……」

北宮眉頭一挑,指著狀若黑堡的山嶺,打趣道:「參事,此嶺之人,終究乃我晉室之民,若附炬灰燼,唯恐有失天和,參事不懼夜入夢魘乎?」說完,裂著雪白的牙,意味深長的一笑,按刀而去。

郭璞瞅了瞅左右,好似帳後陰影中藏了無數鬼怪一般,竟赫得渾身一個激淋,隨後回身看向中軍帳內的燈火,喃道:「郎君有言,若遇攔截,便為匪!焚匪,當不傷天和……況乎,郎君乃大福之人,身具乾陽三火,理當為郭璞擋之……」

「嘿……」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呼,郭璞嚇了一跳,竟蹦了起來。回頭匆匆一看,只見織素著抱著一盆水站在身後,郭璞低聲怒道:「何故夜喚!」

織素淺淺一個萬福,嫣然道:「郭參事,你擋著織素的路了……」

「哦,截路,截路……」

郭璞愣愣的側身讓開,織素扭身便走,突然又過回頭,彎著細眉,輕聲笑道:「郭參事,方才汝之所言,織素不慎聽聞。卻不知,當不當講與小郎君聽呢?」

「非也,切莫胡言……」

……

「非也,切莫胡言!」

嶺上營中響起一聲呼喝,一名營民首領指著在座眾人,大聲道:「此人乃晉室仕員,晉室自神州陸沉後,除祖豫州外,便再無南來之仕!若我等敢行路截,必為世人所唾罵也!」

「人皆不活,何顧唾罵也?」一個聲音冷冷截道,隨後那人挑著吊眉,重重一頓碗,放聲道:「食無肉,飲無酒,尚可!然,而今乃播種之季,我等卻連種糧亦無,上萬遺民,如何存活?」

有人介面道:「然也,去歲祖豫州撤軍退守淮南,石勒縱兵搶掠,四野顆粒無存!我等非同世家塢堡,尚有餘糧!若再無粟籽入地,便錯失春季!屆時,人食人乎?若行此舉,與胡人何異?」

營民首領臉色一沉,突地眼睛一亮,朗聲道:「此人曾陣斬謝浮,故而,一路北來,暢通無阻,何等英勇?即便我等劫之,亦未必可得!況乎,若是祖豫州……」說著,一咬牙,捶案怒道:「莫若驅兵,向趙、郭借糧!」

「嘿嘿……」

方才那人冷笑道:「趙、郭?怕是我等攻塢不破,借糧未成,反潰千里也!」

這時,坐於正中的薄盛,揚了揚手中一信,沉聲道:「信中言,此人乃華亭劉濃,與祖豫州不相干!祖豫州,我等不敢劫、不可劫。至於趙氏、郭氏,豈會借與我等野民?!若此人再不劫,便無活路!故,明日,截之!」

「唉……」營民首領重重一嘆,無精打彩的坐在地上,滿臉悲凄。

……

豎日,天尚未破曉。

「嗚……」

沖關破陣,勿需顧忌。一聲蒼涼的號角擊碎黎明,營中白袍往來如龍,分列成陣,五輛糧草輜重車被緩緩推出軍營。

「取盾!」

曲平揮手大喝,車上囊布被揭開,其中層層疊卧著無數巨盾。盾長五尺、寬兩尺,上平而下尖,成排扎地即作牆。

「列陣!!」

北宮一聲大吼,前鋒尖矢由虎噬衛充任,三百餘人踏步齊前,肩披白袍、著全身重甲,腰挎四尺寒刀,唯露一雙冷眼。若遇敵攔截,他們將衝出盾牆,將一切眼前所見之物,盡數拔裂撕碎!

「嗚、嗚……」

綿冗的破軍號長鳴,軍陣掩護著糧草與馬匹緩緩行向山嶺。若從上往下視,這一幕極其壯觀,狀若一巨龜緩慢於崗,但見馬匹居中,三百面巨盾與糧草車呈四方合圍,中有八十盾,牢牢護住頭頂上方。為了此戰,劉濃已將七載所蓄盡出!

「此乃,何物?」

「嚴實不具縫,該當何如?」

嶺上,一干伏於草叢中、藏身亂石堆、蹲身巨樹丫的匪民面面相窺,不知該如何下手。目睹此景,薄盛眉心亂跳,他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戰陣!竟然走神了,提著槍,暗思:江南,果真繁庶矣……

「嗚,嗚嗚……」巨龜已爬至半腰,一長兩短的號角聲響徹兩嶺,揪得人心裡發緊。

「簌!」

忽然,樹上蹲著的匪民因緊張過度,一個沒把住弦,羽箭驟射而出。

「朴!啪!」

離弦之箭,歪歪斜斜的搭拉在盾上,仿若可見箭尾搖顫。頓時,猶若捅了馬蜂窩,半空,飛滿了箭!

「簌簌簌!」

千箭齊下,破風之聲,猶若裂布。

「左右,斜盾三寸!中盾,拱衛五寸!」

便在此時,巨龜中傳出一聲狂吼,便見得龐大的巨龜仿若瞬間炸毛,左右兩牆微微傾斜,正中向上斜拱。

「撲撲撲!」

如爆豆,似雨雷,上千支亂七八糟的竹箭、枝箭、骨箭,滑的滑,扎的扎,鮮少能插入其中、掀起波瀾。三息後,只見巨龜上長滿了刺。

「嗚,嗚……」

雄壯號角疾速三響,巨龜昂起猙獰之頭,加快速度,好似欲行強渡。

「滾石!!!」薄勝總算回過神來,眼見巨龜即將爬上崗,縱槍狂呼。

「落盾!!!」

等得便是此刻!北宮面滿冰寒,放聲大吼。眨眼間,巨龜猛然一縮,將糧草車也轉入內腹,而後,「鏘鏘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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