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36章 豈曰無衣

中室口,寬闊天井中。

上百人拔刀對峙,左面以來福為首,列著數十白袍,右面亂七八糟,有兵士也有高冠寬袍者,為首之人二十上下,面目與祖逖頗似,只是眉眼松馳,一看便是因酒色傷身之徒。

紅筱滿臉冰寒地站在台階上,階下伏著一人,辯模樣乃是一名親兵。那親兵右臂軟軟搭著,顯然已脫臼。

織素藏在紅筱身後,面色煞白、渾身顫抖。

「且慢!何人行兇?何故鬧事?!」劉濃快步走到近前,一聲大喝,將正欲撲前的兵士,與拔刀欲擋的白袍同時制住。

來福嗡聲道:「小郎君,紅筱在室內換衣,此人進室,見了,見了,便欲辱紅筱。紅筱制之,其人……」

「知道了。」

劉濃看向紅筱,只見她濕漉漉的頭髮披在背上,身上僅著單薄錦紗,窈窕身子被發上的水漬一浸,極是不雅,便對她低聲道:「進去吧。」

紅筱萬福道:「小郎君,婢子……」

「無妨,進。」

待紅筱與織素入內,劉濃慢慢回過頭來,眯起眼,冷冷瞥了一眼那人,半半一揖,淡聲道:「劉濃因初至壽春,故而,不知此地禮數,也不識此地豪傑。敢問,乃是何人當面?」

那人背負了手,冷冷一笑,不答。

一名寬袍者見劉濃禮數周至,便欲調解,當即搖著烏毛麈,笑道:「此乃小祖將軍,劉舍人剛至壽春,不識不怪。方才,我等聽聞江左美鶴前來壽春,故來一訪。殊不知,那賤婢竟敢傷小祖將軍近衛,此事,劉舍人需得斟酌。」

「小郎君!」

這時,郭璞匆匆鑽進來,斜眼把那人一瞅,附耳道:「小郎君,此人我曾於建康見過,乃祖逖內侄祖智。此子在江南時,為人極是謙遜,而今這等作勢,嘿嘿……」

劉濃點了點頭,踏前一步,朝著人群揖道:「諸君來訪劉濃,劉濃不甚感激。然,劉濃只聽聞豫州有祖刺史、鎮西將軍,卻不知尚有一位將軍?劉濃亦不知壽春之禮為何?是否便是如此,客不在,闖客之室!客不在,戲客之婢!是如此乎?若是如此,諸位何必來訪。送客!」

聲音越來越冷,慢慢掃過那一群人,但見一個個的歪瓜劣棗,顯然是一群不學無術之徒,懶得與他們多言,揮袖便走。

來福高聲道:「送客!」

「大膽!!!」

祖智見白袍挺身欲前,當即勃然大怒,他在江南時,面對高門大閥子弟,縮著頭做人,到得江北後,終日與一幫破落戶混作一處,仗著祖逖的名義橫行壽春,幾同壽春一霸。祖逖征戰於外,對其未行約束,其人更是肆無忌憚。而今,見江南名士來壽春,又不把他放在眼裡,昔日的陰影頓時暴發。叫道:「氣煞我也,來人哪,都與我拿下,統統拿下!」

「諾!」一群親兵挺刀欲上。

「鏘!」

來福恐兵士傷了小郎君,重劍撤在手中,打斜一橫,便欲撲下。同時,營帳中四面八方奔出白袍與劍衛,北宮等人聞訊已至,將排室團團圍住。

「小祖郎君……」

便在此時,人群外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緊接著,有人排眾而出,環眼一掃,冷聲道:「退下!」又對祖智揖道:「小祖郎君,此乃將軍貴客!」

眾兵士一見來人,神情猶豫,欲退。

祖智瞅了一眼來人,神情微變,而後怒指劉濃,喝道:「駱長吏,此人辱我,便是辱我叔父!而今不思悔改,竟敢縱兵圍營!快快調兵,將其拿下,以治其罪!」

「小祖郎君!」

來者正是駱隆,駱隆看著擰眉倒豎的祖智,搖了搖頭,心中暗嘆:「將軍何等英雄,卻有這等塌貨內侄!這華亭劉濃,豈是說拿便拿的,即便是將軍與他,亦只是客從相尊!」當即一聲輕喝,將祖智的話語一截,待見祖智猶自裂嘴欲言,駱隆眉梢一揚,冷聲道:「小祖郎君,若再不退,將軍問起,何人哮營。駱隆只能答,乃:小祖郎君!」

「駱隆!汝……」

祖智羞怒欲狂,指著駱隆說不出話來。

拙鳩一隻!駱隆懶得理他,猛地一揮袖,朝著兵士喝道:「汝等退下,若不退,斬!」又看向那群高冠、寬袍者,冷聲道:「非士族,卻著士族之裝,冒名充任,殺頭之罪!十息之內,若我眼中尚見,斬!」緩緩抽出腰間細劍,指著一名親兵頭領,淡聲道:「護衛不力,本當斬!見令不從,更該斬!滋事哮營,不得不斬!」

「簌!」

話將落地,一劍直出,插入那親兵咽喉。

血,順著細劍而流,駱隆掏出絲巾,擦了擦劍,再以血巾擦手,回身看向口瞪目呆的人群,淡聲道:「已有五息。」

「嘩!!!」

霎那間,便見那一群破落戶人人面色大變,繼而一鬨而散,環圍的白袍亦不攔他們,只是冷冷的看著。

待親兵將呆若木雞的祖智架走,駱隆也擦乾淨了手,將細劍緩緩歸鞘,而後走到階下,揖道:「劉郎君,受驚了,將軍有請!」

「稍待!」

劉濃還了一禮,吩咐來福與北宮率軍回營,而後走入內室,朝紅筱與織素淡然一笑,跪坐於案。

倆人當即為劉濃束冠,織素幾番欲言又止,終是忍了。

待束冠畢,劉濃跨步出室,駱隆從偏室而出,手裡捉著一盞茶,笑道:「劉郎君之茶,果真不同,即便以清水濯之,亦有餘味悠長。」

劉濃看了一眼來福,淡聲道:「若喜,可帶走些許。」

「甚好!」

少傾,駱隆一手執杯,一手執著半囊龍井,與劉濃一道,晃晃悠悠的出了東營,邊走邊道:「此事不必掛懷於心,將軍不喜祖智,遲早會將其趕回建康。至於哮營之事,駱隆不曾聞,不知劉郎君可聞?」

聞言,劉濃劍眉一皺,瞅了瞅巨大的軍營,營與營之間,壁壘森嚴,暗思:「怪哉!那祖智怎生把那群破戶帶進來的?」委實想不透,便懶得再想,況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便將離開壽春,便道:「劉濃,並非多事之人!」

「甚好!」

駱隆抿了一口茶,笑道:「為何不問,我為何助你?」

劉濃淡聲道:「我非汝,怎知汝所想。然,你並非助我,此人囂張跋扈,竟敢帶人滋意哮營。若使祖豫州得知此事,恐其人現下,不知身處何處!」

「哈哈……」

駱隆放聲長笑,笑得茶水潑了滿襟也不顧:「華亭美鶴劉瞻簀,鎮定若山乎?洞悉觀火乎?昔日,駱隆便是敗在此境也。」

劉濃道:「汝心自知,勝者乃汝,何需再言。」

駱隆單手捉杯,望著漸垂之夕陽,眯著眼睛,悵聲道:「駱隆自負,十八之後,恨不得識盡天下英傑,與其一會,與其相較,即便敗也心甘,喪命亦願。奈何,天不從人願,盡使駱隆被困於丘。而此困,一困便是十餘載。老婢復老,郎君已老,幸而得遇劉郎君。」

說著,把杯中茶一飲而盡,隨手將茶杯一拋,把布囊一放,朝著劉濃一揖:「謝過,昔日脫困之情!」一揖之後,慢慢起身,臉上似染著紅暈若霞,眼中則輝光欲透,笑道:「劉郎君既知我意,便未敗。而駱隆得脫困而出,自然亦未敗,卻不知日後,能否較得高低。」

劉濃背負著手,看著面色正然的駱隆,冷聲道:「莫論何人慾謀劉濃,劉濃別無它途,唯有傾力而還!」

「謝過,便如此!」

駱隆眼底一縮,面上卻更增幾分紅光,沉沉一揖,而後,搖袖走向中營。

二人來到中營,夕陽恰好墜至尖聳的營頂,灑落一片炫目華光。入營門,內間與東營相差無幾,只是多了兩排屋舍。屋舍甚簡,間或可見,有幾名婢女端著木盤,穿梭於其間。

將將走到中庭,祖逖帶著一群頂盔貫甲的部下從偏室而出,見了劉濃,哈哈笑道:「且來,今日有盛筵!」當下,又與劉濃作薦,將部下一一介紹,有童建、董昭……董瞻、於武,以及其兄祖納,其子祖渙等人。

劉濃持禮而待,心中卻奇,放眼所見儘是武將,而未見軍帳文僚。

待入席後,駱隆又坐了他的身旁,摸索著酒杯,輕聲道:「惜乎,不能飲得竹葉青!」見劉濃不理他,他又道:「文僚皆在淮南各縣,往往一人身兼多縣之職也。而今帳中,唯我一人!汝可知,為何?」

劉濃道:「塢堡自製。」

「非也!」

駱隆慢條斯理的搖頭道:「因昔日文僚,十之八九,皆已亡於北豫州。」言罷,深深的看了一眼劉濃,淺淺抿酒。

聞言,劉濃驀然一怔,而後恍然大悟:「文僚亡在北豫州?無人可守城?無人可牧民!故而,祖豫州才會殷切相盼,才會醇醇教誨,理當在此也!而北豫州,當真如此貧乏乎?」

盛筵非茂而盛,對於劉濃而言,僅是簡筵,但對於在座諸將而言,確屬盛筵!三十人,共食一隻羊,半隻豚,額外,劣酒三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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