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23章 聲東擊西

星月黯淡,城北隱見火把浮動。

因城池破敗、城牆不存,再有流民混居,且僅停駐一日,華亭劉氏部曲便未進城,而是紮營於城北外。

孫子兵法有云:平六處易,而右背高,前死後生。

北宮深諳行兵要義,營地駐紮於一段「丁」字型的斜坡上,右方與後方略高,全軍糧草位於右後方,營門正對低部俯衝地帶。

如此紮營,當遇敵襲營之時,可迅從右方出兵,包抄截敵後路,前方則可拒敵強攻。後方致高處則是埋鍋造飯之地,離水源較近,面對攻防陣勢時,可酌情掌控,進退有據。

即便是僅僅駐紮一日,小小的軍營四周也密布著一高一低兩排柵欄。高者頭部燒尖、向外斜伸,拒馬與抗敵衝擊。低者與高者相距五步,中間可來回穿插,從容布兵。

簡易望哨樓,聳在營門口,分一左一右,十名白袍弓手終夜輪換值守。

全軍五百餘人,十人為一隊,五隊為一曲,以廁為據、聚而成營,弓箭掛壁,寢枕腰刀,夜色將起便安營於各帳,制止喧嘩、流動。

一曲白袍,值勤巡夜。

中軍賬,位於「丁」字型前、右、後,相連之處,若遇敵襲,主帥便可迅掌控軍情,可進,可退。

此刻,營門左斜方的草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具屍體,皆是衣衫襤褸的流民。

劉濃沉著一張臉,問道:「何故?」

北宮沉聲道:「流匪衝擊軍營,意欲奪糧,箭逼不退,故而弒之!」

「欲奪糧草?」袁耽眉頭緊皺,看了看昏黑的曠野,待見風拂草低、並無異相,便放下心來,奇道:「流民向來安份,怎會冒死奪糧,糧草可有失?」

郭璞冷笑道:「不過數十人,射殺了幾人,已然潰退。」

劉濃看著昏黃火把下亂伏著的屍體,皺眉道:「為何不收斂屍體?」說著,看向郭璞。

曝屍於營乃兵家大忌,此舉雖有震懾敵軍功效,但也會對已方士兵造成恐慌。北宮性情斂重,用兵擅勢、注重細節,豈會犯此明顯錯誤,定是郭璞出的主意。

果不其然,郭璞道:「橫陳於此,可警效尤!」

「然也!」北宮按著刀,看了看袁耽,神情猶豫,待見劉濃默然點頭,便冷聲道:「小郎君,咱們部曲雖是終年操練,且有不少見血之老卒,然,南北畢竟大異,此去上蔡幾近千里,正可藉此時機,鍛兵煉膽!以免,兵至用時,不足成器!」

郭璞介面道:「況且,我等亦僅停留一日。」

北宮舔了舔嘴唇,嗡聲道:「唐領已然探過,歷陽縣城,現存流民不過三千,若行暴亂便為匪……」

「罷,收斂屍體!」

劉濃揮手將北宮話頭截斷,面色冷寒,心中慍怒:「多半又是郭璞出的主意,即便欲行練兵,豈可以流民作敵!如此行事,教彥道情何以堪?」

「諾!」北宮沉聲而應,當即命巡夜白袍收斂屍體,而郭璞卻捋著三縷黑須往帳蓬里鑽。

劉濃也懶得理他,待日後再與他詳談,既來軍營,便邀請袁耽入中軍帳小坐。

二人穿行於軍營中,袁耽邊走邊打量,但見營帳扎得極其謹慎,莫論帳與帳之間的距離,亦或悵門所對之方向,或是行軍廁之分布,皆如星羅棋布、井然有序。

不由得輕聲感嘆道:「瞻簀,君之帳下,有人矣!」

步行軍營中,不敢高聲語,劉濃低聲揖道:「令彥道見笑了。」

倆人來到中軍帳,長十步,寬五步,內中鋪著堅韌耐磨的青葦席,矮案置於中後位,案後整齊的疊放著布衾,左方豎立著木人,套著烏墨甲。

紅筱端著木盤,撩簾而進。將盤中茶壺擱在案上,為二人淺淺斟得一盞,便默然退卻。

劉濃舉杯邀飲,歉然道:「今夜之事,實乃劉濃之過,尚望彥道見諒。」

袁耽見劉濃猶自冷寒著一張臉,神情也略帶尷尬,便笑道:「瞻簀,些許小事,何必掛懷於心,糧草無失便好!」說著,眉頭一皺,沉吟道:「倒是流民舉止頗奇,現今城中流民不足三千,余者皆已入各塢堡,雖不言安居樂食,然,亦不至於鋌而走險。況乎,歷陽有我袁氏部曲兩千,郡役五百……」

「小郎君,流匪圍營!」便在此時,帳外傳來唐利瀟的聲音。

「流匪圍營?!」

袁耽與劉濃對視一眼,兩人「簌」地起身,劉濃抓起身後楚殤,大步挑簾而出。

帳簾帶風,襲得燈光一陣亂搖。

夜風驟起,伴隨著牛角號聲,嗚嗚的吹,北宮站在高處高聲號施令,雪白的披風被風扯得裂展如旗。軍營四面八方燃起束束火把,一隊隊白袍冷沉著臉,在曲領的帶領下,迅的列隊于軍營,前、左、右三方。

捉弓搭箭,長刀如林。

軍營外,微弱的月光下,尺高的草叢中傳來嘶嘶磨擦聲,不絕於耳。

漸行漸近,愈演愈烈,仿若無數毒蛇正在步步逼臨軍營。逆著火把光線放眼看去,黑壓壓的一片,無邊無際。如牆進,形動緩慢,但卻猶若滔洪,只消一點火星,便可瞬間點燃炸勢。

「何止三千?!」

劉濃站在營口高台上,劍眉緊皺。

人數一旦過千,便難一眼而辯,但能將眼前視野之下盡數鋪滿,至少也是五千以上。

三百步!

「控!」北宮一聲大吼。

「控!!!」五百白袍齊吼,提弓、抖箭,整齊劃一的吼聲頓時衝破夜空,震得人耳鼓麻、腳下不穩,卻同時激蕩起白袍胸中血性。

兩百五十步!

「上弦!」北宮踏前一步,放聲嘶吼。

「弦!」白袍齊踏左足,抽箭,搭弓。

兩百步,順風,居高臨下!

「引!」同時拉弓,咬牙扣弦,準備彎身,拋射。

「止步!」就在此時,那茫茫的流民海洋中,有人振臂大吼,數千流民竟然齊齊一頓,再不往前半步,一張張人臉閃現於夜色中,也辯不清神態,好似風中的稻草人一般。

「嗯……竟然不前!」

來福濃眉一皺,指著那人隱身之處,冷聲道:「小郎君,此事有異,然流匪人數過眾,小郎君理當暫避。此地有我與北宮,定可護得糧草輜重。」

北宮按著腰刀,嘿嘿冷笑:「小郎君但且寬心,此乃烏合之眾,北宮當酌勢,奔取匪,或可一氣擊滅!唐領,護小郎君暫避!」

唐利瀟領著三十劍衛站在高台下,當即亦道:「請,小郎君暫避。」

「汝等且布軍,何需顧我!」劉濃面色一寒,部曲與糧草皆在此地,身為家主,豈可棄之奔逃,當即便對袁耽道:「彥道,且退城中!」

袁耽大驚失色,喃道:「其中,定有城中築牆之民。」言至此處,一頓,面對劉濃,喝道:「瞻簀休得小覬袁耽,荀巨伯訪友探疾,遇匪攻城而不棄,願與友共存亡。袁耽,應當如是爾!」

一名郡役領,沉聲道:「典臣,當趁流民尚未及營暴亂之時,宜決不宜緩!」

「然也,調部曲前來!」

袁耽神色冷凜,當即叫過袁氏部曲,命其領人前往城西調軍,想了一想,又對那郡役道:「汝,即刻前往蕭氏塢院,請劉小娘子前來勸鎮!」

「諾!」那人帶隊領命而去,從軍營右方斜斜一插,快消失在夜色中。

袁耽沉聲道:「瞻簀,亂民宜疏不宜激,此事不可妄動,且容我先行震懾!」說著不待劉濃接話,徑自走到高台邊緣處,舉起手中火把,高聲喝道:「吾乃袁耽!汝等為何圍營作亂?莫非不知此乃死罪乎?且上前答話!」

靜默十餘息,卻無人答話。

風勢突烈,扯得袁耽手中火把呼呼作響,一張臉暗沉昏黃。

「袁典臣……」

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隨後有人踏前幾步,站在火把照射不及的地方,朝著袁耽揖手道:「袁典臣待我等南逃之民恩厚如山,我等豈敢以亂作逆!典臣容稟,我等前來並非逆上,僅為死難之鄉人,討個說法!」

袁耽神情一松,揮著火把,放聲喝道:「休得多言,聚眾作喧即為亂,強搶糧草便為逆!念爾等尚未行匪逆亂,姑且釋之!退卻,如若不然,隨後大軍一至,定不輕饒,輾作齏粉!」語聲冰冷,帶著震懾意味,繼而言語一軟:「爾等南逃至此,當惜命也!」

「非也……」

那人一聲高喊,繼而朝著袁耽又是深深一揖,而後彈了彈冠,背著手,仰著頭,淡聲道:「袁典臣需知,命也可奈何,理不可棄也……」

洋洋洒洒近百言,竟在兩軍對陣之際談起道玄來!而袁耽也有心牽制、安撫流民,竟然與其高聲暢談。

來福抖了抖眉,沉聲道:「小郎君,此事怪異。」

郭璞眼底精光閃爍,皺眉道:「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其中,定然有詐!」

「有詐?!」

劉濃劍眉緊鎖,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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