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14章 令夭剪雪

「七哥,他與你相交莫逆,莫非七哥欲棄友不顧乎?」

陸舒窈提著裙擺走上台階,淡淡的看了陸納一眼,而後端著手緩緩走過陸納身側。

「舒窈……」

陸納往左一攔,面上神色尷尬,竟攬手揖道:「舒窈,切莫胡為。汝可知瞻簀此來,為何?」

陸舒窈道:「舒窈不知,舒窈只知他持琴而來,『綠綺』乃相如之琴,相如持之,得引鸞雀鳴附,而今,舒窈雖比不得文君高才,然,理當聞琴而從。」

陸納惱道:「相如高才,文君雅隨。若是如此結蘆一生,倒也罷了!汝可知,瞻簀竟欲意北往……」

「七哥!」

陸舒窈冷冷一喝,打斷陸納,小女郎眯著眼睛,淡聲道:「七哥亦有雄志,更曾幾番意欲從軍。而今我夫君欲往北,為何七哥卻冷言譏嘲?莫非,七哥往日雄志皆乃霧裡觀山,只觀其美,而不入其中乎。即便如此,聖人有言,『君子有諸已,爾後求諸人!』敢問七哥,諸已何在?」

小女郎長長的一番話,駁得陸納面紅耳赤,來回徘徊而無言。

少傾,陸舒窈心知七哥是憐已惜已,朝著七哥淺淺一個萬福,柔聲道:「七哥,舒窈知道七哥疼惜舒窈,奈何……奈何舒窈之身、舒窈之心,早已賦人,便若秋蘭青兮,於林求之,理當隨夫君歸於林下。」

「唉……」

陸納長長一嘆,但卻不敢讓她離去,只得緩聲勸道:「瞻簀正在前院與阿父、族叔商議,阿父與族叔雖是多有刁難,但瞻簀既來,便已然有決。小妹何不靜待,想必,瞻簀不會辜負小妹。」

「商議,商議何也?」

一聽此言,陸舒窈頓時惱了,隨即細眉一挑,細聲道:「七哥,舒窈知他所為何來,切莫再攔我!」說完,牽著好看戲的小靜言便走。

「小妹!!」

便在此時,陸始從庭外快步而來,身後跟著一群僕婦與幾名健隨。

陸始走到庭中,掃了一眼陸納,再冷冷的看著陸舒窈,喝道:「小妹,休得胡鬧!事關我吳郡陸氏門楣聲譽,豈可兒戲!」說著,又對陸納冷聲道:「身為兄長,平日里不知勸導小妹,只知一味放縱滋任,而今可好?鬧得天下人都將笑我陸氏,若依得我心,定將那不知廉恥的劉氏子杖出門外!」

「大兄!!!」

陸舒窈一聲嬌喝,冷聲道:「大兄,休得胡亂辱人!此乃舒窈之事,自有阿父與族叔栽定。現下,舒窈便去見過阿父與族叔!」

陸納皺眉道:「大兄,此事阿父與族叔尚在商榷,尚未定論,不可胡言!」

闔庄中,小靜言最討厭的便是陸始,當即嘟著嘴巴,怪聲怪氣地道:「大兄,身為長兄當為有儀也,為何日前,靜言卻見長兄與人……嘖嘖……長兄啊長兄,靜言不懂哎……」

「休得胡言!」

不知何故,陸始聞言色變,匆匆將小靜言的話頭截斷。繼爾,一陣惱羞欲狂,把身前三人一掃,嘿嘿冷笑:「我也不與汝等多言,現今,二位尊長正在商議,那華亭劉氏子跪於門外。小妹且回吧,莫教大兄難為,大兄亦是奉阿父之命!」說著,將手一揮,身後的僕婦壓上前來,欲拽陸舒窈。

「大膽,放肆!」陸納喝道,伸開雙臂,護住身後的小妹。

「好啊,竟敢以下逆上!」

「鏘!」

陸靜言興奮之極,拔出青虹劍,胡亂一陣剁,劍雖未開鋒,卻逼得一群僕婦不敢再前。

場面極其混亂,陸始面上青一陣、紅一陣,猛地一頓足,一揮手,喝道:「都愣著作甚,快與我把靜言的劍卸了!」

「諾!」

幾名健隨面色一沉,不敢抗命,朝小靜言奔來。

「放肆!!!」

寒光一閃,一柄雪亮的綉剪晃在眾人眼前,抵在了小女郎自己的胸口。

「綉,綉剪……」

「小妹,不可!」

「又,又是它……」

陸始神情一愣,陸納驚呼,小靜言卻挑了挑眉,點頭喃道:「看來此剪,乃阿姐隨身必備也。」說著,瞅了瞅自己的青虹劍,嘆道:「唉,尚需開刃!」

陸舒窈冷聲道:「大兄,退,亦或不退?」

「呼……」

陸始吐出一口氣,暗忖小妹乃逼人之舉,朝著離陸舒窈最近的一名隨從使了個眼色。隨從猶豫,不敢近身,陸始怒目瞪之。

「退下!!」

便在隨從鬼鬼祟祟欲前之際,陸舒窈一聲冷喝,尖尖的剪刃抵入胸口,隨即眉心一顫,拿著剪刀的手微微一抖,顆顆冷汗滾下來。

「血……」

「阿姐流血了……」

「混帳!」

陸納怒不可遏,一腳把那愣在當場的隨從踹開,而後便欲奪陸舒窈的剪刀。

「七哥,退……」

陸舒窈臉色煞白,手一抖,尖刃再進一絲。

「舒窈,舒窈……七哥不敢了,都怨七哥。勿要,勿要如此……」

陸納心駭欲死,趕緊往後疾退,而陸始也呆了,萬萬沒想到平日溫順的小妹,竟性烈至斯。

「令夭,我的兒……」

張氏匆匆趕來,看見這一幕,眼前一黑,身子軟軟的便往地上倒,一群女婢驚呼著將她扶住。

陸舒窈回頭看著娘親,眼淚再也汪不住,奪眶而出,持著綉剪跪了下來,泣道:「娘親,娘親,舒窈不孝,改日舒窈再來陪罪!」慢慢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庭外,身邊跟著昂首闊步的小靜言,身後則遠遠的綴著一群人。

廊上極靜,彷彿可聽見心跳聲。

陸舒窈忍著疼,眸子柔柔的,心神卻靜湛如平湖,她知道劉濃來陸氏,定是讓她安然等待,她已經等了近兩年,並不在乎再多等幾年。

奈何,她是陸舒窈,自有驕傲。

自幼,阿父寵她如珍寶,對其管束甚少,自從幼時圈養的金絲鶯兒被七哥誆飛後,她哭著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所喜愛的,就那麼眼睜睜的飛走。

他定然爭得很辛苦,亦定將受辱。

我是陸舒窈,字令夭。

走過第三道長庭,陸老帶著人守在庭中,看著漫漫行來的小小娘子,陸老閉了眼睛,動也不敢動,長長的鬍鬚滾動如浪。

「謝過,陸老。」

陸舒窈淺淺萬福,繞庭而走,漸行漸近,已可看見那株高大的雪榕樹。轉過榕樹,走向院中,院門口侍立的武曲不敢攔她,垂首避在一旁。

「嗯,甚好!」

狐假虎威的小靜言開心極了,竄入院中。

陸舒窈莞爾一笑,輕輕走入院中,正欲進月洞,朗朗的聲音傳來。

「回稟二位尊長,劉濃並非自不量力也,而今,劉濃雖是家世渺微,然,聖人有言,『後生之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若此不足以言乎,敢問二位尊長,江東陸氏源自何也?起於何也?千載以前,百歲述後,若非陸氏輩輩英才砥礪而往,焉有今日之閥閱也?!」

須臾,一個聲音淡聲道:「若願棄北,尚有可期!如若不然,劉郎君請回!」

稍徐。

朗聲再續:「謝過陸侍中醇醇之意,劉濃不才,然亦並非不知輕重之輩。劉濃思之度之,縱觀而今之天下,當今之江左……」言至此處一頓,高聲道:「二位尊長,莫非真陷夢於安矣?!」

數息後。

一個聲音沉聲道:「小小孺子,尚未成冠,竟敢妄論天下大事。汝眼可及何處,尺潭之境爾!以尺潭之境觀天下之危,不締於枯井困蛙矣!」

俄而,朗聲復續:「陸大中正此言差矣……」

「夫君……」

便在此時,陸舒窈一聲輕喚,金絲履踏進月洞中,只見阿父與族叔正坐在室中,而他正跪在門外雪地中,烏墨琴亦在雪中,墨白驚心。

「舒窈?!」劉濃神情一驚,驀然回過頭,一眼之下,眼底瞳孔猛地一縮,身子「簌」地站起來,踏前一步,顫聲道:「舒窈,放,放下……」

「朴嗵……」

陸曄正在捧著茶碗慢飲,嘴角鬍鬚一翹,手一抖,茶碗滾落袍擺,染得一片。

陸玩飛步出室,揚手叫道:「舒窈,快放下……」

「舒窈,莫要胡來……」

劉濃心中怦怦亂跳,悄悄的,一步步靠近她,正欲劈手奪下她的剪刀,卻見陸舒窈猛然後退一步,而她的手卻禁不住一抖。

血,一絲血沿著雪亮的剪身溢出。

劉濃再不敢進,怔在當場,嘴唇亦在輕輕顫抖。

「爭之何意?」

陸舒窈沖著劉濃柔美的笑著,顆顆冷汗由額頭滾落,繞過心愛的郎君,走向阿父與族叔,保持著剪刃抵胸,緩緩的跪在烏墨琴旁邊,伸出另一支素手柔荑,撫凈琴身上的雪,抬頭望向室中,嫣然笑道:「阿父,族叔。今日,舒窈放肆了!」

陸玩顫聲道:「令夭,莫說了,阿父都依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