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13章 舒窈之君

硃色「回」廊,紅一半,雪一半。

陸舒窈端著手,邁著金絲履漫步於廊,小靜言蹦蹦跳跳的跟在身側,倆人身後是八個低眉斂首,但卻寸步不離的貼身近婢,抹勺不在其中。

小女郎神情平淡,眉間卻冷寒,一如廊外的雪。

小靜言一邊走,一邊仰頭觀察著陸舒窈的眉色,拍著小胸膛,笑道:「阿姐,稍後,若遇事不濟,靜言可暫借『青虹』劍相助。」她那二尺短鐵劍,被她命名為「青虹」。

陸舒窈問道:「他幾時來的?」

小靜言歪著頭想了一想,脆聲道:「據陸五所言,昨日美鶴便來了,族叔讓他在庄外等了一宿。」

陸舒窈細眉一凝,奇道:「昨日阿父也從豫章歸來,我也曾外出迎接,為何卻未見他?」言至此處,停下腳步,眯著眼睛斜乜小靜言,細聲道:「莫非,你誆阿姐?」

「非也,非也……」

小靜言忙不慌迭的擺著手,轉動著眼睛,解釋道:「昨日我與阿姐出去時,族叔早吩咐人命美鶴迴避於外,故而,阿姐自然未曾見著。」說著,她為了加重可信性,尚用力的點了點頭,心中則道:「可不敢得罪阿姐,莫看她音細柔美,實則是個兇悍的……」

「當真……」

「嘿,阿姐,劍乃百兵之君,靜言乃是天下第一劍客,重諾而輕生,豈會撒謊?!」小靜言不屑地揚了揚眉,把青虹劍抱在懷裡,大模大樣地道。

「族叔與阿父,竟,竟讓他飲雪一宿……他,他……」

「然也,聽聞美鶴今日進庄時,抱著一把破琴,神態頗是凄慘,據陸五言,尚有一口氣。阿姐,靜言聽聞,美鶴攜琴而來,乃欲將琴贈給阿姐。」

「果,真,果真如此乎?」

小靜言挺了挺胸,正色道:「然也!阿姐,而今美鶴之慘狀,令人不忍直視,此刻風起雲湧,正當阿姐挺身而出之時!靜言不才,願借『青虹』寶劍與阿姐,助阿姐斬殺強敵!然則,禮尚往來之下,阿姐理當將金絲鶯兒贈於靜言……」

「哼,滿嘴胡言!」

陸舒窈伸出冰雪玉指一根,照著小靜言的額頭一點,頓時便將那天下第一劍客點得一個趔趄。

「格格……」

小女郎彎著兩湖水月,莞爾一笑,倏爾小梳子一唰,面上又一寒,兩個小酒窩驀然一收,提著淡金襦裙的裙擺,踩著小金鈴,快步而行。

陸靜言是調皮不假,但斷然不騙她,一想到「慘狀」二字,陸舒窈明知做不得真,心中卻陣陣揪疼,心想:「他,他為何要去江北?置舒窈於不顧?!」轉念又一想:「他乃舒窈夫君,理當由舒窈來規勸,族叔與阿父豈可……豈可擅越?!」

想得愈深,小臉愈寒。

迴廊呈「井」形,繞東走西,由後院至前院需得繞過三個長庭。

陸玩之妻張氏在出後院口的長庭里畫雪,畫作已呈九分相,繚繚繞繞一幅《寒雪棲粟圖》,畫中白雪皚皚,朱亭飛紅廊,幾隻冬鳥正覓食於野,畫中之鳥神態炯異,掂足翹首、各不相同,張氏提起細長埃墨筆,正欲為幾隻小鳥點晴,卻見女兒與侄女聯袂而來,放下筆,輕輕嘆了一口氣。

陸舒窈金絲履一頓,喚道:「娘親。」

「令夭,且來觀畫,為娘特地為我兒畫的《寒雪棲粟圖》,若是仔細領會體悟,想必可使我兒畫技更上一籌。」張氏迎向女兒,滿面都是慈愛的笑容。

陸舒窈滿心都在前院,哪有心思觀畫,漫不經心的瞅了一眼畫作,嫣然笑道:「娘親畫作獨得曹師之魂,孩兒一時間,哪裡便可領悟,待改日再細細揣摩吧。」看了看鱗鱗節節的院落,輕聲道:「昨日阿父考究七哥書法,七哥向孩兒借閱《名姬帖》,孩兒這便給七哥送去。」說著,朝陸靜言使了使眼色,兩人齊齊萬福,轉身便走。

「令夭,且慢!」

張氏身負重任,豈會讓她這般輕易離去,當下便拉著陸舒窈坐到案後。張氏看著女兒精緻的眉眼,用手輕輕撫摸著女兒柔順的長髮,柔聲道:「令夭,為娘嫁得早,十五便入了陸氏,時光荏苒,一恍我兒已十五了。身為世家女兒,十五便為及禮,十六則為笄出。我兒自小聰慧,乃是整個江東吳人的驕傲,來年,為娘定與汝父精心甄選,為我兒覓得如意郎君。」

張氏話中有話,陸舒窈豈會聽不出,細眉一揚,軟聲道:「娘親,孩兒已有夫君,乃是華亭劉氏,劉瞻簀。若是娘親憐惜孩兒,理當與孩兒一起規勸阿父。」說著,軟軟的把身子倚進母親的懷中,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兩顆淚珠滾下來。

「胡言,胡言!令夭莫悲,莫悲……」

張氏摟著嬌小的女兒,心中疼煞,摸凈女兒臉頰的淚水,又趁著女兒不注意,好生辯了辯女兒的耳後,但見女兒耳後絨毛似羽絮,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勸道:「令夭,身為世家子弟,便需以家族為重。天下英傑何其多也,若是我兒看不上我那愚鈍侄兒,為娘為我兒做主,定當好生勸你阿父,再行擇選。」言至此處一頓,眉頭一皺,正色道:「便是,便是顧氏子弟,亦可,商議!」

陸舒窈振起身子,大聲道:「商議?商議何也!娘親自小教導舒窈,舒窈習聖人之言,讀聖人詩書,毛詩有云: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敢問娘親,其為何也?」

「這……令夭,切莫胡來!」一句話堵得張氏啞口無言,轉念間,她又思及昔日女兒手持綉剪的模樣,心中一陣陣驚怕,緊緊的拽著女兒的手不放。

陸舒窈硬著身子,慢聲道:「莫非,娘親欲使女兒成不信,不活之人乎?」少傾,又眼淚汪汪的看著娘親,臉頰慢慢的紅透了,放柔了聲音:「娘親,況且,況且,孩兒,孩兒已是夫君的人了。」垂下了頭,後脖心也滲著櫻紅,聲音好細,弱不可聞。

張氏聽得一怔,心中卻好氣又好笑,轉念靈光一閃:「莫非,女兒是被那劉郎君給誆了?真真荒謬!」這樣一想,心中頓時又惱又喜,當下便對亭外候著十餘婢女,冷聲道:「汝等,退下!」

小靜言也跟著喝道:「退下!」

張氏道:「汝也退下!」

「啊……靜言不退!」陸靜言抱著青虹劍,坐在兩人身側,就是不退。

張氏無奈,料定她也聽不懂,待一干婢女退卻,拉著女兒的手,撫著女兒的臉頰,柔聲笑道:「傻令夭,汝乃端莊嫻雅的陸氏驕傲,清白渾玉之身,豈會,豈會……」

「娘親,我,我……」

陸舒窈睜大了眼睛,欲辯解,卻無從辯起,她始終認為,自從那一夜後,她便與劉濃成為了夫妻,她雖然懵懵懂懂的,但也知道,若真是夫妻,便會有跡象。為此,她羞澀過,惶恐過,但她已然思慮周全,若真有跡象顯露,理當趁此機會,與心愛的郎君,宜室宜家。

張氏憐惜地道:「我兒,切莫胡思亂想,那劉郎君真真可惡,竟,竟敢行此下作之事,誆哄我兒,豈能饒他!」愈說愈怒,粉面冷寒。

「叔母威武,叔母壯哉,叔母意欲為何?路遇不平,靜言當拔劍助之!」陸靜言唯恐天下不亂,興奮的揚了揚手中青虹劍。

「靜言!」

陸舒窈一驚,回過神來,暗暗穩了穩心神,暗忖:「現今他尚在前院受辱,不可與娘親在此廝纏!」當即起身,默然後退一步,攬手於眉上,身子緩緩下沉,跪於葦席邊緣處,而後,交疊的兩手與身子寸寸而伏,以額抵背,淡聲道:「娘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孝之故,舒窈不敢有損。」

張氏驚道:「然,然也,不可有損。」

陸舒窈大禮不起,續道:「然,舒窈之意早決,若娘親與阿父一意阻攔,舒窈別無它途,唯有一習張二娘子。」言罷,慢慢挺身,眸子直視娘親,眼神平淡,但卻帶著凜然絕決。

「張,張二娘子,令夭啊,汝……」

張氏面色唰的變白,嚇得嘴唇直哆嗦。

張二娘子,江東顧氏與張氏交惡之源,張二娘子原是顧承之婦,顧承亡後,張溫將張二娘子另嫁,張二娘子性情貞烈,不從,於成婚當日,服毒而亡。

「娘親,孩兒不教,先行告辭!」

陸舒窈抹乾凈臉頰淚水,牽著小靜言,繞亭而走。腳步走的不快不慢,一身淡金的斗蓬隨風慢展慢展。

小靜言邊走邊道:「阿姐,適才,靜言並非變節,實乃……實乃,形勢比人強矣!」說著,轉了轉眼睛。

廊外風雪再起,陸舒窈淡然的看著茫茫飛雪,細聲道:「靜言,阿姐此去,恐將不歸,金絲鶯兒……」

「理當贈於靜言!」小靜言趕緊介面。

「若事順遂,便贈於汝。」

陸舒窈皺著小巧的鼻子,眯著眼睛,柔柔的笑著,眼神卻愈發堅定。夫君,夫君,君持琴而來,舒窈理當隨君而歸,莫論前路再艱,莫論世事多險,君,乃舒窈之君。

二人穿廊走角,不多時,便來至進前院的必經之處,中庭。

對面,匆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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