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渡江北上 第211章 事無兩全

雪後初晴,四野一片朗凈。

劉濃坐在案後奮筆疾書,一行行字跡如銀鉤鐵劃,一封封書信雪花般飛向江左四面八方:北至歷陽,南入會稽,西走益州、東往建康。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伴隨著劉氏家主的一聲令下,陷入冬眠沉睡的華亭劉氏當即蘇醒,匠作坊的煙囪升騰起滾煙如龍,日以繼夜的將往年積蓄鋼板制套成甲。

一百五十匹健馬被牽出了暖凹地,簌簌寒風下,曲平按著刀,逐一撫過滾盪的馬脖,而後翻身上馬,一身長嘯,抖起長刀,滾雪如龍。

庄牆內,但有白袍、青袍閃現之處,隨處可見長刀與寒劍,輝映著一張張肅殺的臉。海邊軍營,羅環與曲平穿過白袍刀林,沉重的腳步,一落一個坑。

而靜室中,碎湖召集庄中各管事,商議著小郎君所吩付的諸般事體。

事無大小,一一在案。

靜水,流深。暗流在不經意間,緩緩攪動。

「喵……」

一聲懶懶的貓叫響起,綠蘿抱著烏墨琴走出西樓,身後跟著一隻肥大的白貓。

一人一貓,沿著光潔的楠木廊而行,廊上投著倒映如畫。

她是來找楊小娘子借琴弦的,綠綺琴自弦斷於建康後,便一直躺在錦繡琴盒中,綠蘿想聽到它的聲音,恰好,小郎君今日也有興緻。

楊小娘子有好琴弦,聽嫣醉說出自蜀中雪蠶,千金難得一購。

小郎君也說過,琴之好壞,一在琴身,一在琴弦。看著懷中曲線婉約的烏墨琴,綠蘿心想:綠綺貌美如窈窕女子,怎可不梳妝呢?

「嗡……」

歪著腦袋,試著拔了一下,琴音清脆悅耳,綠蘿媚媚笑起來。

「綠蘿……」

「李管事,胡管事……」

將將轉過廊角,李催與胡華等人從對面行來,綠蘿抱著琴淺身萬福,李催等人默然避過,繼續走向西樓。不知何故,當李催經過她身側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們要去見楊小娘子么?李管事那眼神,好奇怪……

綠蘿眨了眨眼睛,微微側身,看向步履匆匆的李催等人。便在此時,李催突然回過頭,再次注視著她。「呀!」綠蘿掩嘴一聲輕呼,退後半步,依在撫欄上。

三息,李催看了她足足三息,目光深沉。

他們走了,綠蘿看著空無一人的迴廊,神情極其不解,皺了皺眉,又眨了眨眼睛,再低頭看了看正伸長著前爪搭在撫攔孔上伸懶腰的大白貓,突然間覺得,這貓好似更肥了,肚子,肚子好大……

碎湖徘徊於東樓下,身後跟著雪雁與鶯歌。兩個小婢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滿臉的不解,大管事向來穩重、端莊,為何今日心卻亂了呢,看這一地的雪,踩得多亂呀,繡鞋也濕了……

「小郎君……」

伏在腰間的手指一陣混亂交扣,碎湖看著東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眸光漸呈堅定,抬起濕透的青藍繡鞋,邁上樓梯,步步往上。

「碎湖……」

巧思站在樓梯口,俯視著碎湖,彎著嘴角笑道:「主母尋你。」

碎湖端著手,繼續往上,輕聲道:「知道了,稍後,碎湖便去見過主母。」說著,欲繞過巧思。

巧思往中間一站,攔住去路,淡聲道:「現下,主母便要見你。」

「碎湖大管事,主母命婢子來尋你。」

身側傳來一聲喚,碎湖徐徐側過頭,只見研畫與雪霽正並肩行來,朝著自己淺淺萬福。

「嗯,這便去見過主母。」碎湖半眯著眼,端著手快步疾行。

這時,綠蘿抱著琴,捉著貓,繞著迴廊款款走來,剛巧看見碎湖等人沿廊而行的背影。恰於此時,碎湖驀然回過頭來,深深的看著她。

又是三息,為何都這般看我……

怪怪的……

綠蘿在廊上愣了一會,心中又亂又慌,疾疾走到東樓正室口,穩了穩心神,把貓放在軟榻中,走到屏風前,暗暗吸了一口氣,彎下玲瓏有致的身子,左右輕輕一抹,繡鞋軟伏於席。

輕步走入中室,小郎君正閉著眼睛假寐,矮案上放著兩枚雞蛋,一枚點著絳紙,一枚勾著花藤。

芥香漫卷,影影婀娜。

綠蘿無聲的跪在案前,把烏墨琴輕輕擱在案上,張了張嘴,又慢慢閉上。

呼吸好急促,皺了皺眉,想說又不敢說,更不知該如何說。

正在心亂如麻之時,小郎君睜開了眼睛,沖著自己微微一笑,而後用手撫了撫案上的烏墨琴,笑道:「極好。」說完,將一封信擱在了琴上。

綠蘿低著頭,顫聲問道:「小,小郎君,鳴琴否?」

「不必,此琴,我將贈人。」

劉濃解開腰上的香囊,用手緩緩撫過囊面上的小金鈴,指尖觸覺溫軟而細膩,輕輕抽出系囊的金絲帶,把金絲帶系在綠綺琴上,手指交叉一繞,打了個蝴蝶結。

而後,眯著眼睛仔細端祥,嘴角寸寸裂開,由江南入江北,此琴就此封存。將它贈給舒窈恰好合適,待從江北榮歸時,清山伴綠水,結蘆卧葦盪,屆時再來鳴它。

至於陸氏將如何看待他的江北之行,劉濃心中已有成算,「情」之一物,最不饒人,然,需得把握好分寸。心想:待明日,便去見過舒窈……

綠蘿睫毛顫了兩顫,輕聲道:「是贈給陸少主母么?」

「嗯。」

劉濃理了理蝴蝶結的翅膀,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鶴紙窗下,伸展起雙臂,聽著肩頭脆響的爆豆聲,心中既溫軟又絕決。待見過舒窈,尚需往別莊一行,橋然由豫章而回,日後再見極難,有些事也該當囑咐他了。而游思……游思,想必,莫論我去何地,她都明白……

身後暗香襲來,綠蘿走到小郎君身後,輕輕拂了拂他背後衣衫上的褶皺,柔聲道:「小郎君,婢子,婢子可否也去江北呢?小郎君束冠、穿衣,都得人照顧呢……」

劉濃沉聲道:「北豫州乃險地,日後,怕是束甲多於著衫。」

「那,那婢子便替小郎君束甲,小郎君,婢子會學的,會越來越快的,婢子不,不會礙事的……」綠蘿俏臉染作緋紅,手腳卻輕輕顫抖,聲音也急急的。

「不可。」

劉濃慢慢回過頭來,目光凝沉,側身走向室外。前往北豫州的人選已定,來福、曲平、北宮、唐利瀟,五百刀曲、三十劍衛、十名隱衛,三隻鷂鷹,一百五十匹馬,並無女子。至於羅環,劉濃還是讓他留在了江南,並非信不過楊少柳,而是有羅環坐鎮,更加讓人安心。

「小郎君……」

綠蘿眨著水汪汪的眼睛,軟軟跪在葦席中,一看見小郎君的眼睛,她便知道,事已成定局。眼淚一顆顆墜落在花蘿裙上,亂亂的心想:小郎君為何要去北地呢?我是小郎君貼身近婢,若是小郎君去了,為何我卻要留在這裡……日後,我該如何……

「待我回來。」

劉濃本已走出中室,心中卻終是不忍,頭亦不回地道。

一聽此言,綠蘿神情由然一怔,隨後,飛快的眨了眨眼睛,淚水嘎然而止,默默的吸了吸鼻子,胡亂抹乾凈臉頰的淚水,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嬌聲呼道:「小郎君,婢子有事……」

「何事?」

「虎頭!」

「小郎君!」

就在劉濃回頭詢問之時,室外同時傳來娘親與碎湖的聲音。

劉濃返身跨出室,碎湖疾步而來,面上神情極其複雜,劉濃正欲詢問,卻見娘親劉氏攜著四婢闊步而來,「阿弟!」西面傳來喚聲,匆匆一側首,楊少柳款款走來。

劉濃站在中廊,左面是娘親,右面是楊少柳,碎湖默然退在他的身後。

娘親,阿姐齊來,定然有事!劉濃心跳如鼓擂,面上神色卻絲毫不改,疾步迎向劉氏,柔聲道:「娘親,孩兒正欲去見你。」

「虎頭,為娘,為娘……」

不想,劉氏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深深的看著他,眼淚朴簌簌直掉。

「娘親,何故如此!」劉濃心中一驚,「碰」的一聲,沉沉跪在地上。

劉氏趕緊把兒子拉起來,輕輕的撫著他的臉,眼淚一直掉,嘴裡喃道:「虎頭,莫怪娘,莫怪娘,為娘,為娘……」語聲硬咽,話不成音。

氣氛詭異致極!

冷香浸來,楊少柳走到身側,冷聲道:「汝,且看院中。」

院中……

劉濃劍眉緊鎖,縱眼俯視,但見雪地中,跪了一片,李催、胡華、胡銘等人一一在列。稍稍一想,心中頓時勃然大怒,半眯著眼,朝著院中,縱聲喝道:「汝等何意?莫非欲意逆上!!來福,來福何在?!」

「小郎君,來福在……」

沉重的腳步聲響在身側,匆匆一回眼,來福雄壯無匹的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猛地一叩首,震得楠木廊上一聲悶響。

「小郎君!!!」

李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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