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97章 再見無期

一曲畢罷。

餘音繞耳不絕,意境中的華燈綻放七色斑斕。

月亭中,劉濃面紅若坨,徐徐起身,朝著四面八方猶墜意境的蓬舟中人團團一揖,隨後便抱起綠綺杳然而去,與支遁一般走的悄無聲息。

「阿姐,阿姐……」

滿場迷而忘返,唯有袁女正不同,小女郎的心思不在琴,閃著點漆如星的眼眸追著那白玉大道上飄然若仙的身影,兩隻小手卻下意識地搖著袁女皇的肩,催促阿姐快點醒來。

「小郎君……」

劉濃快步穿過白玉大道,綠蘿與來福迎上前來,把懷中琴交給綠蘿,腳下卻片刻不停,繞過兩排桂樹,斜斜插入華燈道,加快腳步,朝著前方揮袖急行。

來福與綠蘿見小郎君行色匆匆,相互對視一眼,不敢多言,默然緊隨。

這樣的急走,來福自然不在話下,但卻苦了綠蘿,她穿著花蘿裙,又抱著烏墨琴,即便用盡全力也越來越慢,漸漸的只能看見白袍和月衫在月、燈下忽閃忽閃。

她想喊又不敢喊,只得暗暗咬著牙,埋著頭苦苦追遂,當轉過一個彎道時,眼前突現一截月衫。

「小郎君!」

奔跑的身子一頓,慢慢抬起頭來,瑩白的華燈下,小郎君背著手,微笑孑立。

「來!」劉濃伸出手。

「哎!」

綠蘿顫抖著遞上手,劉濃微微一笑,稍一用力,拉著她於月下飛奔。

「妙哉!」

「美鶴何在?」

「美鶴已去也,飄然而來,隨風乍去,真名士也……」

便在此時,遠遠的月潭中傳來一聲大讚,而後便是雷庭般的贊聲、掌聲不絕。

「快些,快些……」

袁女正站在船頭,不停的催促操舟的隨從。

眼見即將靠岸,打斜突然竄出一舟,隨從大驚失色,猛地一撐竹桿,但已然來不及,兩舟擦尾並行,「滋嘎嘎!」船身一陣劇烈搖晃。

「朴通……」

「呀……」

「女正!!!」

混亂響聲不絕,袁女正「呀呀呀」地一陣驚呼,在船頭一陣手舞足蹈,好不容易才掌著船蓬站穩身子,隨即反手指著對面便喝:「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對面船上爬起一人,身材極盡雄偉,只是模樣卻頗是狼狽,方才那一撞,不僅將他撞翻在船,尚將他的頭冠撞入潭中,那人看了看潭中波紋,頭冠已沉,默然嘆了一口氣。

袁女正眯著眼睛一陣辯,冷笑道:「我道是誰,原是華亭美鶴手下敗將,龍亢桓七星。」

桓溫淡然揖道:「龍亢桓溫,見過兩位袁小娘子,方才因隨從操舟有誤,故而驚嚇了兩位娘子,實乃桓溫之罪也!」

袁女正冷冷瞥了他一眼,淡聲道:「驚嚇?若是我未能站穩,便將墜入水中。潭水冰冷,若是我再因此而染病卧床,一命嗚呼了,尋何人說理去?」

「女正,休得胡言!」袁女皇一聲嬌嗔,拉著袁女正的手,輕聲道:「桓郎君亦乃無心之失……」

「然也!」

袁女正細眉一揚,心中更怒,而袁女皇也是柳眉微顰,面色微冷,心想:「這個桓七星,真真無禮,我,我只是順口勸勸小妹,他卻……」

桓溫卻彷彿未見二人神色變幻,再度深深一揖:「方才袁二娘子所言甚是,桓溫乃華亭美鶴手下敗將,然,能敗於瞻簀,桓溫不覺有恥。其為一也,其二,誤便是誤,因我之過導令致錯,險使二娘子墜水,桓溫理當陪罪,袁二娘子但有所罰,桓溫皆無怨言。」言罷,躬身不起。

「咦……」

袁女正微愣,袁女皇則美眸一亮,緊緊了小妹的手,示意她莫再胡鬧。

「女皇,女正……」

「大郎,快來見過袁郡守……」

這時,兩聲喚聲遠遠傳來,三人回頭一看,只見恆彝與晉陵郡守袁喬各自站在船頭,正在討論方才的天籟琴音,看樣子聊得頗是開懷。

「呀,族叔來了!」袁女正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還有正事未辦,又見舟已靠岸,當即便提起裙擺,輕輕一躍,跳上岸,隨後朝著樹籠中一鑽,粉紗一盪、兩盪,不見。

袁女皇匆匆看了一眼桓溫,再瞅了瞅越來越近的族叔,暗暗一咬銀牙,顧不得那麼多了,提著裙擺,躍上岸,嬌呼:「女正,女正,且等等我……」

桓溫濃眉一皺,將袍擺一撩,擒在手中,縱身上岸。

袁女正邊跑邊喃:「美鶴,美鶴,若讓我捉住你,就,就讓你好看!」

袁女皇輕呼:「小妹,別跑那麼快……」

桓溫心想:「劉濃,華亭美鶴,劉瞻簀……」

粉紗飄然若蝶,花蘿裙盪在樹影中,烏衣子快步緊銜,三人心思各異,行徑卻一致。

「呀!」

忽然,袁女皇腳下絲履一個未踩穩,踩中了自己的長裙,身子霎時一歪,朝著身側斜坡便栽,幸而忙中錯亂中竟教她胡亂抓住一截柳枝。

「女,女正……」袁女皇怕極了,也不敢看身下,閉著眼睛驚呼。

「簌簌簌!」

穿叢打葉聲急傳,隨即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而後身子便一輕……

……

「小郎君,又,又是去見那個古怪的小娘子么?」

「嗯。」

朦朧月光下,劉濃拉著綠蘿穿出華燈道,經得一陣急奔,綠蘿額間滲著顆顆密汗,一顆心也怦怦亂跳,怎生也安伏不下來。她並不蠢,她知道那個古怪的小娘子定和自己有干係,但她卻並不想知道。反握著小郎君寬大有力的手,心亂如麻。

來福迎面快步而來。

劉濃問道:「可有見著人?」

來福搖頭道:「未見,謝郎君在後面。」

不知怎地,當看見來福搖頭,綠蘿心中竟豁然一松,怯怯的看向小郎君。

「唉……」

劉濃默然一嘆,當笛聲響起時,他便知道宋禕來了,也瞬間想起那殷道讖乃是何人,心中由然而生一個念頭:再見無期,理當讓她再見綠蘿一面,亦或,再見一面。

不料,終是再見無期。

輕輕鬆開綠蘿的手,正了正冠,迎向慢慢行來的謝奕,向謝奕告辭。

謝奕剛送走支遁,也並未挽留劉濃,今夜這一場盛事,劉濃是隨心行雅,觀瞻之人是聞雅而至,若是劉濃留下來與那些名人雅士寒暄客套一番,反倒不妥。

乘風而來,興盡而去,方是正道。

兩人作別於月下。

劉濃剛走幾步,謝奕又追上來,把劉濃拉到一旁,輕聲道:「瞻簀,適才我彷彿見著一人。」

「何人?」劉濃劍眉一揚。

「似或不是,我至今亦未分清,若是,又非……」謝奕半眯著眼,神色迷惑。

劉濃沉聲道:「到底何人?」

「呼……」

謝奕緩緩吐出一口氣,裂著嘴自嘲一笑,搖頭道:「興許是眼花,我竟以為見著了她,宋禕。她戴著流月華勝,穿著盛裝錦裙,可,可我卻覺,不復冰潔,不復魂清……」說著,仰望頭頂蒼穹星月,神情極盡悵然。半晌,又深深的凝視著劉濃,沉聲道:「瞻簀,人生不滿百,諸事不盡意,你我當戮力而前,莫教世事蹉跎今生也!」言罷,深深一揖,揮袖而走。

宋禕,不復冰潔魂清……

劉濃看著謝奕的背影,烏衣搖光於月下,神思悠然而悵遠,深深吸了一口氣,默然一揖,轉身便走。待經過來福身側時,一頓,而後走得更急。

「朴、朴朴……」木屐敲出一地鏘鏘聲。

待出謝府,抬眼一望,星月如常,夜已過半。

「哞!」

青牛一聲鳴啼,來福揚鞭欲走。

「美鶴,站住!」

粉紗一盪,袁女正張開雙臂擋在車前。

「吁……」來福趕緊將牛制住,看著不遠處那閉著眼睛的小女郎,裂開嘴嘿嘿一笑,轉頭朝著簾內,慢條斯理地道:「小郎君,有人攔路。」

「知道了,繞路,走吧。」

來福道:「小郎君,怕是走不了。」

「嗯……」

挑開邊簾,月光,穿過林梢,投下淡影如清魂。

一身粉裙的小女郎伸展著雙手,踩著自己斜長的影子,雙肩輕輕顫抖,喝道:「我,我連阿姐與人……與人,都不顧了,你,你還要逃么?」

來福看了看不遠處的謝氏大門,提醒道:「小郎君,此地不宜久留。」

確實不宜久留,稍後府中之人便會陸續出來。劉濃劍眉一皺,長嘆一口氣,朝來福點了點頭,來福當即面色一喜,跳下車轅,放好小木凳,綠蘿捲簾而出。

「格格……」袁女正頓時開心了,皺著鼻子嫣然一笑,抓著裙擺,踩著小木凳跳上車,朝著捲簾的綠蘿道了聲「多謝」,鑽入車中。

「小郎君,小娘子,坐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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