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94章 讓汝高飛

建康城外,劉氏別墅。

秋日夕陽又軟又綿,綠蘿坐在台階上制桂花蜜,額間微微滲汗,用手輕輕一抹,瞅了瞅院門外,小郎君尚未回來。倦倦起身,提著一籃子蜜罐行向廚房,稍後給小郎君做桂蜜醬伴魚腥草。

恰逢一陣風來,捲起花蘿衣衫,頓顯窈窕身姿。

洛羽又看得愣了,眨著眼睛,嘆道:「綠蘿阿姐,洛羽又渴了。」

「呸……」綠蘿媚媚的啐了一口,螓首一轉,指著長楠盡頭處,笑道:「你去問問他,問他在看誰?」

「誰?!」洛羽匆匆回頭。

長楠盡頭處,正在偷看的黑碳頭猛地一縮頭,轉身便奔,殊不知奔得太急,一頭撞上了廊柱,「碰」地一聲,眼前金星亂冒,黑碳頭晃了兩晃,居然不倒,看見洛羽走過來,撒腿又逃。

「站住!」

洛羽一聲嬌喝,黑碳頭身子頓時一滯。

「轉過來!」

黑碳頭低著頭,慢慢轉身。

洛羽撅著嘴,指著他問:「方才為何偷看?看誰?」

黑碳頭不答,把滿頭亂髮抓得更亂,洛羽背著手走近他,仰頭打量,突然聞到一股腥味,氣惱地揮了揮手:「臭碳頭,臭死人了!走開,不許再偷看。」

「哦……」黑碳頭轉身挪步,走得極慢。

洛羽揉了揉鼻子,皺眉問:「方才看誰?」

「看,看你!」說完,黑碳頭「簌」地一聲,竄出廊外,在地上一滾,蹬地而起,像極一隻倉皇逃命的黑蛤蟆。

「格格……」

「小郎君……」

洛羽笑得高俯後仰,綠蘿笑得花枝亂顫,劉濃便在此時走入院中,瞧見那落荒而逃黑碳頭,微笑著搖了搖頭。當來福把蘭奴有同樣的胸墜告訴他後,這個鮮卑若洛毫不猶豫留了下來,待得入雪歸華亭時,再讓他與蘭奴相見。

這時,革緋轉廊而來,淺身萬福道:「小郎君,有信至!」

劉濃接過信一看,字跡絹秀,但卻並非舒窈她們的字跡,揭開信封一看,劍眉一揚,嘴角一翹,神情古怪。

來福身材高大,偷偷俯首一看,樂得合不攏嘴。

信非純信,乃信畫,潔白的左伯紙上畫著一隻無頭小烏龜,在烏龜的旁邊,蹲著個身著粉裝的小女郎,小女郎的手裡提著一柄小劍,劍尖在滴血。此尚不算甚,在那落在地上的小龜首一側,尚畫著個圈圈,圈中有一行小字:言而無信,便是此果!

古靈精怪的袁女正……

劉濃好氣又好笑,欲把信揉成一團,想了幾番,終是暗暗一嘆,將信對摺作三,揣入懷中。

「小郎君,有人拜訪!」

就在劉濃踏上第三級台階時,一名白袍匆匆而來。

劉濃頭亦不回地道:「可有帖?」

白袍道:「來人未持帖!」

「哦?」劉濃慢慢轉過身,瞅了一眼院門外,劍眉微皺,造訪不持帖,極是無禮,當下便道:「既無帖,不見!」

「瞻簀!」

院外傳來一聲高喝,隨即便見一人遠遠的站在門口,朝著院內長揖。

「是你!」

劉濃眯起了眼,背負了手。而來福則面上一冷,按著腰間重劍,闊步走向院門,邊走邊道:「我道是誰,原是桓郎君,我家小郎君不見!」

「瞻簀!桓溫此來,但為請罪也!」

踏入院內,雄偉的身軀再度長揖,對來福的橫眉怒目視而不見。來福大怒,當即便欲將他揪出去。

「來福,且慢!」

劉濃大步走向桓溫,向來福點了點頭,來福當即快步走向院外,頃刻回返,搖了搖頭。而桓溫長揖猶未起,劉濃虛虛一撫,淡聲道:「桓郎君,所為何來?」

桓溫慢慢起身,目光誠懇的看著劉濃,聲音低沉:「瞻簀,桓溫來此未有它求,只是心中有愧也,昔日,昔日之事,桓溫已然無言,桓溫錯在迷惑,錯在年少而難控。瞻簀若不見諒,亦乃人之常情,桓溫唯求自安爾!」言罷,深深再一揖,而後轉身便走。

桓溫已去,劉濃虛著眼睛,背在身後的右手,拇指點扣食指。

來福道:「小郎君,此人不可信!」

「嗯……」

劉濃暗思:「桓溫,如斯桓溫,其意在何?」

若說,他意在為自己博個知錯而改的好名聲,理當邀些好事者前來旁觀,逼我不得不有所顧忌而就犯。若說他洗心革面,意欲再度與我修好,驕傲蠻橫的桓溫,目中無人的桓溫,豈會如此……

曲身枉就,截然不同的桓溫……

「罷,他自行他事,我自走我路!莫論他桓溫是何等模樣,與我何干!」

思及至處,劉濃劍眉一挑,淡然一笑,對猶自面呈擔憂的來福道:「勿憂,別理他!」

……

城東謝氏,謝裒與紀瞻對弈於棋,謝奕與支遁觀戰。

謝裒棋弈綿里藏針,紀瞻棋風大開大闔。

「啪、啪啪……」

紀瞻落子極快,但謝裒也不慢,黑子方落,白子緊隨。經得一陣你來我往,局勢已呈焦作狀態。紀瞻摸索著棋子,笑道:「二郎,依汝度之,誰將勝出?」

謝奕笑道:「紀郡棋如人,奔若雷庭,勇不可擋,然,阿父攻守一體,已將紀郡之勢截於中腹,曹師曾言,『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弱!』是以,依小子度之,不出五十子,紀郡恐將扼腕!」

謝裒橫了謝奕一眼,喝道:「休得胡言!」

「哈哈……」

紀瞻不惱,反而捋著銀白長須,笑道:「可喜,可賀,謝家二郎已非往日也,由棋而辯人,剖局為抽絲,佳才也!」說著,將子投入壺中,笑道:「罷,我勢已竭也!幼儒,依汝之見,士稚此番伐北,可再復洛陽乎?」

謝裒慢慢撿子不言,謝奕答道:「內有胡人自哄,外有希公率軍牽制,再有北地之民翹首以待,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具,祖豫州與此時伐北,便若如虎插翼也!」

聞言,支遁微微搖了搖頭,殊不知他的神情模樣落入了謝裒眼中,謝裒淡然道:「道林且答之。」

支遁道:「支遁不通軍事,不敢胡言。」

紀瞻笑道:「只作玩笑爾,但講無妨。」

支遁沉默半晌,嘆道:「無奕所言天時、地利、人和,若三者皆具,自是無往而不利。然,恐人和有非……」言至此處,搖了搖頭,斂目不再繼言。

謝奕怒道:「假道人,快講,為何有非?!」

「無奕!」

「唉……」

謝裒冷喝,紀瞻卻嘆了一口氣,他雖不熱衷於伐北,但也希望祖豫州能光復洛陽,心道:其奈何哉,洞悉者當知,正是人和有非也,祖豫州此次伐北,怕是又將無功而返……

……

城西,庾氏莊院。

庾亮面色陰沉若水,邊走邊罵:「呸,汝乃胡婢之子爾,身份卑賤若蟻,而不自知,竟敢譏戲於我?」愈想愈怒,「碰」的一拳擊在身側槐樹上,槐樹穩風不動,拳頭指間卻滲出絲絲鮮血,也不呼痛,用袖一抹,大步走向院中。

方才,他去拜見吏部尚書阮孚,知道阮孚貪杯而家貧,還特地備上了重金,那可是一棟千頃莊園,誰知他將將把來意一續,便被阮孚給轟了出來。

至今,阮孚那不屑的面容猶浮現於眼前,這廝,這廝竟然言:「金貂換酒乃名士之風,以下作之事而謀酒,阮孚不屑為之,日後切莫再來!」

近月來,庾亮奔走於諸多士族,欲行報復劉濃。殊不知人情冷暖,自庾琛亡後,庾氏已呈衰敗之相,不僅無人理睬他,反徒惹諸般嘲笑。

看著夕陽穿葉投石,斑斑點點,恍惚間,這些斑影都化作了劉濃的面孔,嘴角帶著嘲弄,眼光儘是不屑。

啊……莫亂,莫惱,再過幾日便將回豫章,大將軍之令不敢有違,然,便若越王之恥,終將一復!庾亮心中羞怒欲狂,面色卻越來越沉,眼光也愈來愈冷。捲袖踏入內院,一群族弟正圍坐在一起私語紛紛,心中豁然一松,暗道:「矯曲而直,尚可有救!」

「朴、朴朴……」

木屐敲地,漸行漸近,滿含笑意的一眼看過去,頓時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阿兄!」

「大兄……」、「家主……」

呼聲不斷,劇烈地的搖晃使庾亮睜開眼來,斜眼看了看在那赤身女子身上亂爬的幾隻促織(蟋蟀),再把手拿草須的條弟一瞅,暗覺胸口猛地一慟,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

丹陽尹府。

「飛,飛咯……格格……」

秋風起,脆嫩的嬌笑聲伴隨著高飛的紙鶯冉冉而展,小令姜散著頭髮,歡聲高呼。

紙鶯越飛越高,小小女郎上下起伏的身姿也若鶯掠翅,只不過她年紀太少,哪裡能跑得這般快,是以在她在的身下,阿父正拚命的奔跑著,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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