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84章 盛名非虛

七月初七,註定多事。

劉濃睜開眼睛,後方一匹朱紅焉耆馬,馬上的女騎士正擰著細眉,用馬鞭指他。

夏柳艷青,女騎士勒馬柳下,渾身粉紗,嬌顏微紅。

「快走!」

劉濃脫口而呼,來福濃眉一挑,嘴角一裂,揮鞭催牛。

「逃,逃了?!」

女騎士不可思議的歪著腦袋,眨著眼睛,一時尚未回過神來。

倏爾,細眉一顰,嘴巴一嘟。

「駕,駕駕……」

「蹄它,蹄它……」

嬌喝連連,焉耆馬掠影若虹,落蹄似雨點,只得數十個呼吸便追上了慢吞吞的青牛,匆匆繞過車廂,女騎士打橫一拉韁繩。

「希律律……」

焉耆馬刨蹄長嘶,嬌小的身影緊緊貼著高仰的馬脖,以馬鞭指著牛車,放聲轎喝:「君乃華亭美鶴,更曾劍折桓七星,乃英雄爾,豈可臨陣脫逃也?」

逃……

未能成功脫逃的劉濃暗嘆一口氣,慢慢的挑開前簾,走到轅上,看著陽光下的袁女正,揖手道:「劉濃,見過袁小娘子,因劉濃有事,故而……」

「何事?」袁女正翻身落馬,身姿輕盈。

劉濃道:「要事。」

「哼,欺我年幼無知乎?」袁女正冷冷一哼,仰著小臉看轅上的劉濃,鼻翼兩側有顆顆細汗,晶瑩剔透。似乎覺得仰得難受,一個翻身又騎上了馬。

這下對等了,小女郎格格一笑:「仙兒可好?」

仙兒乃何人?劉濃皺眉不解。

「女正……」

又是一聲嬌喚,幾輛牛車緩緩駛來,袁女皇攜著女婢款款下車,慢慢走來。她一來,劉濃不便再站轅上,跳下來便欲施禮。

袁女皇看也不看他,淺淺一個萬福:「袁女皇,見過劉郎君。」繼爾,實在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一眼之下,臉上紅透。隨即,瞪了劉濃一眼。

怪哉,為何瞪我……

劉濃驀然一愣,轉念便想起那日道旁尷尬之事,意欲作解,但眾目葵葵之下,如何作解?莫非告訴她,那日綠蘿是在幫我系腰帶,並非,並非……唉,亂七八糟……

袁女正跳下馬來,袁女皇走向小妹,聲音輕輕的:「小妹,休得胡鬧。劉郎君,他,他想必有,有正事!」「有正事」三字,落得極重,言罷,尚斜斜的剜了劉濃一眼。

劉濃羞窘,百口莫辯,只得朝著二姝揖手道:「然也,劉濃尚有要事在身,改日,改日再續。」說著,瞥了瞥好整以暇看好戲的來福一眼,疾疾鑽入簾中。

方才,來福故意慢慢的催牛。

袁女正追到簾邊,以馬鞭挑開簾,嬌顏如花綻,笑語嫣然:「下次,可不許再逃。」

唉……

劉濃無奈,哄道:「真有要事在身,來福!」

「啪!」、「哞……」

牛鞭響起,青牛作啼,美郎君落荒而逃。袁女正看著遠去的車尾,美美的笑著,袁女皇嘆道:「小妹,劉郎君已然心有所屬,與陸氏……」

「哼,吳郡驕傲陸令夭,早聞其名,終有一日,袁女正定當會之!」

「駕!」

袁女正翻身上馬,一揚馬鞭,盪起紛紗,絕塵而去。

酒肆在望,來福駕車沿溪而走,車軲轆剛剛輾過青石橋,忽見橋的對面行來一群人,當先之人與身後人群隔著一段距離,此人身材高瘦,眼睛浮腫,正是王述。

「小郎君……」

「看見了。」

劉濃挑簾而出,負手站在竹柳橋畔,看著王述一步步行來。

王述道:「身後皆乃螻蟻之輩,莫若你我另擇他處?」

好事者,天下有之,若再有人推波助瀾,哼……

劉濃暗中冷哼,痴人王述,纏人粘人,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罷,本不欲與人爭,卻總有人慾爭,委實令人煩不可耐,索性冷聲道:「就在此地吧,自此而後,君當歸東海,劉濃當靜矣。」

王述細眼一縮,繼爾微作揖手,朗聲道:「路人皆傳,君乃江表之華俊,青俊一輩中,君當為居首名士。敢問,何乃名士?」

何為名士?其言尖銳,一針見血,名士,具名而不仕。

此非辯難,而屬詰問。劉濃身在丹陽,為定品而來,便是為名,既然為名便稱不得名士。詰問自東晉而始,盛行於世,隨道入佛,化為機鋒。

何為名士……

劉濃沉吟片刻,淡聲道:「名者,出世立朝堂,為天地之道而勞,為自然之理而彰,足可言名。士者,身負詩書而不忘出,返樸於世,可為士。」言至此處,見王述嘴角抽著冷笑,美郎君搖了搖頭,繼續道:「名士者,隱也,其隱有二,其隱在朝,其隱在川,莫論在朝在野,若心懷丘樊,皆可為隱!聖人有言,『天門開合,能守雌呼?愛民治國能無知呼?』故隱而懷世,便為名士!」

一語既出,四野不聞聲。

其時,世人多崇尚隱士,而今,劉濃卻以聖人之言,將隱一分為二,規避了王述設下的陷井,既不貶低隱逸之士,又將逐名一舉別述:逐之乃名,其名,非名。若是王述再言,便只能去辯名。王述自然不會再辯,他知道若是再辯,劉濃便將搬出老子所言:名可名,非常名。

有無之道,王述自忖,未必勝得過劉濃。

良久,良久,王述揉了一下眼睛,沉聲再道:「天居上浩浩,地居下茫茫,人行於其中。君有何德,可居其首?君有何能,可居其一也?」

王述啊王述,終究是為這第一而來也,我若言德與能,汝皆可駁之,然,我意非汝!剛剛送走宋禕,再逢南豫州商道之事,劉濃心中實屬不耐,側首將提著衣袖擋陽光的王述一看,再縱眼把環圍的人群一掠,淡然一笑,排眾而走,邊走邊道:「聖人何心為大也,不為大,方為大也。劉濃苦讀詩書,追索至理,非為其一也。懷祖與諸君圍橋與此,何故也!」

聲音朗朗鏘鏘,劉濃揚長而去。

而這一言,卻猶若一劍,正插王述之胸。你痴,你痴在何也?痴在名乎?痴人……

王述看著劉濃洒脫的背影,心中琢磨著劉濃之言,暗覺夕陽越來越刺眼,忍不住抹了一把酸澀的眼角,仰天嘆道:「莫非,我王述才是作困於籠乎?」

愈思愈深,神情漸爾獃滯。

這時,來福嗡聲道:「我家郎君,與爾等,皆非也!」言罷,按著重劍,大步追去。

與爾等,皆非也……

王述聞言渾身一震,疾疾追至林外,卻見那一截月衫已入了酒肆,一閃不見。心中羞愧不已,哆嗦著身子,朝著長長一揖,高聲呼道:「不想,王述竟迷墮十餘載,而不自知也,聽君一言,令王述愧煞也!王述,謝過!華亭美鶴,名士美譽,當之無愧爾!」

便在此時,月衫再浮,劉濃跨步而出,默然還禮,一禮畢罷,轉身入內,再不現。

唉……

待酒肆之門一閉,劉濃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揮著衣袖走向內院。

繞廊而走,夕陽自西牆散去,晚風拂柳,靜瀾湛幽,人行於其間,心緒寧靜而悠遠。洛羽正跪坐在葦席中練習穿針,神情極是專註,以至於劉濃行至身邊也未覺察。

粗如兒臂的楠木上豎插著九枚綉針,五色絲線被她引在右手,用唇潤濕了線尖,虛著眼穿向小小的針孔。穿針乞巧,待至月起時,借著朦朧月光,若能一氣將九枚針孔用絲線連在一起,再對著天空許個願望,這願望便能被天上的織女七姐得知。

劉濃本欲繞過她,童心忽起,輕聲道:「欲許何願?」

「像綠蘿阿姐一般好看……」洛羽未抬頭,小心翼翼地穿針。

「哦。」劉濃微微一笑。

「啊,小郎君……」、「哎喲……」

霎那間,響聲不斷,小婢猛然回過神來,一抬頭看見小郎君,趕緊彎身行禮,殊不知卻一個不留神,讓針扎了手指頭。緊接著,又歪歪斜斜的踩著了自己的裙擺……

……

月盪星空。

綠蘿與洛羽在院外對月乞巧,格格嬌笑不絕。

劉濃在室中縱筆行書,潑墨似浪轉,待沉沉撩盡最後一筆,命來福將唐利瀟找來,將書信以朱泥封口。

「事需秘,不可張。」

「是,小郎君。」

唐利瀟將信揣入懷中,匆匆而去。劉濃揉著手腕走出室,月在天懷,欲滿未滿,灑下幽光一片片。綠蘿眼眸似星,拽著裙擺,款款而來:「小郎君,入浴否?」

劉濃笑問:「穿了幾孔?」

「呃……七,七,不,八,九孔……」美婢胡亂的答著,繼爾眨著眼睛,心想:「小郎君會不會也問我許了何願呢……若是小郎君問,我該怎麼答呢……綠蘿真的不是想爬床呢……綠蘿只是,只是想與小郎君……」想著,想著,愈來愈羞,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渾身輕輕顫抖。

「綠蘿阿姐,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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