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72章 雙鋒之刃

「妙哉!」

「壯哉!」、「威武哉!」

婁縣,綿綿初絮柳渡口,絲絲風雨惹人愁。

一葉蓬船隨著微浪波紋起伏,半浮於江,半靠於畔。

鳥籠置在樹下,黑八哥正在放聲高叫,不時的瞪著小眼睛瞅一瞅籠前之人。

籠前有三人,一名青衣老婢,一名花蘿艷姬,尚有一名面色陰沉的健隨。老婢曲著身子跪於草從中,將肉塊撕成絲,喂籠中的八哥鳥。

健隨遞過一竄鑰匙,沉聲道:「郎君之物,皆入暗庫。」

老婢未接鑰匙,冷冷地問:「汝,何故在此?」

駱隆的姬婢與隨從俱是他在婁縣所購,昨日便已作鳥獸散,逃亡的逃亡,另投他處的另投他處,如今唯存三人。而這健隨往日沒少被駱隆責打,便是現在,額角上的傷痕仍是歷歷在目。

健隨嗡聲道:「郎君與我有恩,怎可棄逃!」

老婢看了一眼身著花蘿裙的艷姬,問道:「汝又為何?」

「余鶯知道,他不會死。余鶯,要看著他死。」花蘿艷姬看著江中的點點雨坑,聲音冷淡不俱魂,她便是余氏那折柳於道的女子,而駱隆每日所飲之乳、汁,亦是來自於她。

「既是如此,便隨我走吧。」

老婢喂完了鳥,拉下鳥籠上的黑布,提著籠跳入蓬船中,余鶯緊隨其後,健隨回望一眼煙雨婁縣,躬身入船,操起船尾竹桿。

船,分水而走。

良久,良久,風雨稀稀,江面猶存紋盪如抖紗。

「小郎君,咱們走吧……」來福掌著桐油鐙站在劉濃身後,他只顧著小郎君,一身白袍被雨浸濕。

「駱隆,了得……」

「小郎君知道她們會來此,小郎君更了得!」

劉濃搖著頭淡然一笑,轉身踏入牛車中,來福在轅上歪頭問:「小郎君,何往?」

「回吳縣……」

……

吳縣,雨空如茫。

鮮卑艷姬軟斜於張澄之懷,素手把著青銅酒盞,櫻唇淺抿一口,歪過首,媚然一笑,眉眼若絲,絲絲鑽人心魂,嘟著那嫩嫩的唇,一點一點湊近。

張澄銜唇慢飲,蘭香緩吐,舌尖微甜,極盡纏綿。

隨從在門外低聲道:「家主,劉郎君來了。」

「劉郎君,哪個劉郎君?」

張澄揉著艷姬胞滿的胸口,五指深深的陷進那潔白嬌嫩中。艷姬不勝嬌喘,微張朱唇,在張澄的脖子上留下淺淺一排玉齒印。

隨從道:「沛郡劉熏,劉郎君。」

張澄漫不在乎的揮了揮手,不耐煩的道:「帶至堂室,半個時辰後,我自去見他。」

「是,家主。」隨從退走。

鮮卑姬嬌笑:「家主,半個時辰,夠否?」

「足以魂消!」

「格格……」

張澄扛著美姬走向錦榻,美姬眨著藍湖之眼,心道:「半個時辰,恐再減一半,再減一半……」轉念又不知想起了甚,眼中帶著迷茫與悲傷,而她的目光凝視之處,乃是一枚銅錢。

果不其然,若言時,不足盞茶,若言數,不足百下。張澄匆匆而退,面紅如潮湧,神情頗是志得意滿。艷姬纏了上來,媚聲道:「家主,烏程張氏……」

「啪!」

張澄輕輕拍了美姬的大腿一巴掌,冷聲道:「張芳於汝有恩,我已應汝,將其子納入我府為仆,汝尚欲何為?」

「賤妾不敢。」

「不敢便好,汝需惜福!與沛郡劉氏有關之一切,不得再言。」

「諾……」

張澄正了正冠,將敞開的衣襟隨意一籠,汲起室口木屐,沿著迴廊直行,將將轉過廊角,便聽一陣肆意的笑聲遙遙傳來。皺著眉頭疾行入室,見劉熏正摟著一名小婢廝纏,那婢尚幼,年不足十,一張小臉欲紅未紅,張著嘴巴欲泣未泣。

「嗯!!!」

張澄重重一聲咳嗽。

劉熏在小婢女的懷中用力一嗅,抬起頭來,笑道:「來得正好,此婢甚妙,莫若送我?」

張澄心中羞怒,冷聲道:「沛郡劉氏亦是名門望族,何故如此不知禮儀!」

「嘿嘿……」

劉熏冷冷一笑,揉了懷中的小婢女一把,將其往懷外一推,抖了抖袍袖,淡聲道:「張郡丞,莫非真不識得劉熏?意欲與我沛郡劉氏相絕?」

張澄道:「張澄只識得沛郡劉耽,並不識得劉熏。」說著,冷目投向劉熏,沉聲道:「休言沛君劉氏,便是大司徒王公至張澄府中,張澄亦未必識得!」

「哦?!」

劉熏眉梢飛拔,頓得一頓,轉而長笑道:「好個張郡丞,好個江東張氏,原來,不過是陸氏籠中所圈之細鳥爾!敢問郡丞,君子雙翅可還在背?亦或早已落水……據劉熏所知,張郡丞欲與陸氏再行聯姻,殊不知那吳郡的驕傲,陸氏的小女郎卻絕而拒之,我若乃郡丞,定抱此笑柄墜潭而不起也……」

「送客!」張澄怒不可遏,拂袖而起。

「不勞相送!」

劉熏慢吞吞的撐起身子,大大咧咧的從張澄身側走過,將至室口又回首,桀桀笑道:「尚有一事郡丞怕是不知,即便張氏反悔,不再助我沛郡劉氏,不日,劉熏亦將入駐吳郡,而我沛郡劉氏與王公之意……哈哈……」言猶未盡,浪笑而去。

「豎子!」

「碰!」

青銅酒盞飛出室,砸入青石道,滾落草叢中。

張澄瞪著雙目,心中狂怒無比,思來想去久久難平,終是長長喘出一口氣,對驚駭欲死的小婢女冷聲道:「命人,備車,至陸府!」

……

「阿弟,你去,去聽聽……」

「阿姐,若,若是被阿父得知……」

「去,亦或不去?」

靜室中,顧薈蔚綰著飛天髻,身著九層滾邊大紫深衣,身子眷眷的伏在案前,素白如玉的手指摸索著眼前的琉璃鶴,歪著腦袋看顧淳。

被她凝視著,顧淳眨巴著眼睛覺得自己越來越低,愈來愈矮,最後莫奈何,只得一聲長嘆:「阿姐,汝已非我昔日阿姐。」言罷,不待羞惱的顧薈蔚作怒,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永嘉元年,五馬南渡,帝為鎮東將軍,王導為將軍府長吏,初進江東威儀難至野,故,王導獻計,盛服威容於道,再命烏傷駱氏悄然而入吳。然,歲月悠長,世態已換,江東已然靖平,駱氏於吳便若雞脅,存之無意,棄之無由,是以竟若燈下之黑影,近在眼前,卻無人得見。而今,王公與沛郡劉氏之意,小子不敢妄測,然,便如小子昔日所言,此舉不難破之!」

「然也,美郎君當真僅為救友乎?」

「然,不敢有瞞舍人,劉濃救人亦為救已也!」

「好個救人亦為救已,華亭美鶴劉瞻簀,大丈夫,真君子爾!」

「尊長,過贊也!」

劉濃長長一揖,抵額及手背,徐徐抬目,迎視面呈欣然的顧舍人,顧薈蔚之父。

顧舍人敞胸露腹,歪歪斜斜地坐著,眼光時明時滅,亦不知想到甚,委實忍不住,嘴角霍然一裂,看了看美郎君,淡然笑道:「聽聞,汝與陸氏驕傲……」

「尊長!」

劉濃重重一個揖手,將他下半句話堵住,心中卻怦怦亂跳,有些莫名的興奮,又有些奇異的汗顏……

細談一炷香,闊步出室,看著茫天細雨,突地心有所感,猛然一個側身,只見牆角處冒著個小腦袋,不是顧淳又是何人,正他鬼頭鬼腦沖著自己招手。

待劉濃輕步行至近前,顧淳道:「阿姐欲見你。」

劉濃輕聲笑道:「在屏前,尚是在屏後?」

顧淳撇了撇嘴,哼道:「屏前何如,屏後又何如?」

……

華榕聳立似標,陸氏巍峨若國。

陸曄站在水檐下,放眼望向雨中之國,張澄剛走,至後院見其姐張氏去了。雨中的莊園,白牆黑瓦掩於新柳,朱紅高樓起於碧潭,滿眼所見霧蒙一片,如此煙雨江南,卻為北人所竊,如此大好山水,卻為北人借書,陸曄甚是不忿,卻不得不自賞自識於此小國。

「沛郡劉氏入吳,王導之心,路人皆知也……五兄,若是汝而今尚在,將以何擇?」陸曄眯起了眼睛,想起了自小便極是崇拜的五兄陸機。

「小娘子,莫盪太高喔……」

「知道呢,靜言,莫盪太高……」

「哼,阿姐,靜言才不會輸於你……」

纖繩起於朱亭,朱亭長寬各有五丈,系著各色絲錦的纖繩盪來飄去,美麗的小仙子緊緊拽著纖繩愈盪愈高,小靜言不甘勢弱,盪得比她更高,金鈴響聲不絕於耳,嬌笑軟語盤旋徘徊。

陸曄看著在雨中盪鞦韆的兩個小女郎,面上笑容漸起,高聲道:「靜言,莫盪太高!」

「族叔!」

小靜言吐了吐舌頭,從鞦韆上跳下來,繞著院牆一路小跑,奔入陸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