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70章 取首而來

婁縣畢氏,畢氏之人以姬高之後自稱。

姬高乃周文王十五子,得畢國,始稱畢姓。

畢氏一向自詡家族淵源,乃是周天子血脈、純正貴族,奈何事態炎涼且事與願違,畢氏祖先不知何年落根於江南,悠悠數百載過去,畢氏從未貴過,當然也未有門楣可言。

今日畢始休沐,難得清閑,便命隨從擺案於雨亭中作畫,畢始擅畫龜,縱橫抹染一陣,一隻棲岸老龜便凸現於紙。略作打量,命隨從好生收起來,準備裱後掛於堂前。

畢始心中愉悅,婁縣畢氏與祖氏向來不和,而他與祖嚴也明爭暗鬥了二十載,曾有一段時日居於下風,可便若此龜,深藏於潭,若不探首,幾於頑石同。而今,只消順勢而為,翻掌間便令祖嚴伏首,怎生不教人心懷大暢。想到祖嚴那張死灰色的臉,畢始欲放聲大笑,不知怎地,卻始終笑不出口。

為何?

望著亭外之雨,畢始皺眉沉思……

便在此時,隨從冒雨而來,奔到亭側,低聲道:「家主,有人叫門於庄前,讓家主速速前往。」

畢始一愣,怒道:「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隨從道:「來者騎馬著甲……」

騎馬著甲?畢始眉頭一皺,猛然大驚,疾步竄出雨亭,一把捉住隨從的手腕,喝道:「汝可看清?是馬非驢且著甲?」

隨從顫聲道:「家主,是馬、鐵甲!」

畢始急問:「來者現在何處?」

隨從道:「被弓手拒之門外!」

「尚有何人?」

「兩駕牛車!」

「混帳,快快大開中門……」

……

雨勢漸烈,一騎飛入婁縣陳氏。

騎士居高臨下,俯視著陳氏家主,冷聲道:「奉使君之命,命汝即刻前往畢氏!汝,可識得畢氏之路?」駙馬都尉、奉朝請,顧眾,遙領潘陽太守一職,故為使君。

「識得,識得!」

陳氏家主聞言色變,趕緊命隨從套牛,車軲轆輾過泥濘道路,直奔畢氏。

與此同時,飛騎四齣。

婁縣唯一的士族鍾氏,在接到口信之後,匆匆命婢女束髮斂冠,換了一身袍衣,而後登上牛車,朝雨而行。

而刑氏家主則春卧於床,正愜意的聆聽窗外雨聲,但覺去歲那株枯荷留得極好,雨打枯乾,撲撲作響。隨之便聽得廊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健仆頓止於門外,叫道:「家主,顧使君有命……」

「顧,顧使君?!」

「撲通!!」

一聲悶響,刑氏家主跌落於床……

……

雨亭煥然一新,六角斜掛湘妃簾,亭中直鋪白葦席。

顧君孝喜歡下棋,但棋藝卻不佳,短短兩個時辰便負於劉濃四局,捏著白子瞅了瞅對面的少年郎君,把子一落,淡聲道:「美郎君,汝之棋藝,師從何人啊?」

「無師,小子自學爾!」劉濃落子,吃掉白子一片,淡然撿著棋子。

「罷,到此為止。」顧君孝眉頭一顫,把子一投,朝身側的隨從點了點頭。

隨從大步出亭,環眼一掃,冷聲道:「尚有一人何在?」

亭外,雨稀,三人手持雨鐙靜候。

陳氏、鍾氏皆至,唯有刑氏未到。畢始看了看陳氏家主,陳氏離刑氏最近,陳氏家主瞪了畢始一眼,眉頭緊皺卻不敢言,突地眼睛一亮,喜道:「來了!」

果然來了……

濛濛細雨中,有兩人抬著一具魚輿匆匆奔來,卧於輿中的刑氏老家主瞅了一眼雨亭,從魚籃中滾下身來,顧不得抹去臉上的雨水,朝著泥濘便跪,顫聲道:「老僕來遲,尚請郎君恕罪!」

「起來吧。」顧君孝未看亭外一眼,聲音冷淡。

白髮蒼蒼的刑氏家主跪於泥水中未起,悄悄撇了一眼顧君孝,抹去眼角雨水,忍不住的喃道:「像,真像。」話一出口,趕緊又跪伏在地,行大禮參拜,拜畢,朗聲道:「老僕,見過小郎君……」

老僕?

顧君孝微奇,歪頭凝視刑氏家主,淡聲問道:「汝乃何人?」

刑氏家主泣道:「小郎君不識得老僕不足為奇,老僕乃是顧相馬僮顧祿,當年,老僕闔家得顧相恩賜,離開吳縣,來到婁縣,不想轉眼已是七十餘載……」

顧相,顧雍。

樹大根深,便是一個小馬仆,而今已是一族之主。顧君孝淡然一笑,又朝著劉濃點了點頭,便抱著雙臂靠於亭柱假寐。劉濃按膝而起,緩緩走出亭……

反訟駱隆欺凌,肆意逼誣婁縣士庶!

四姓家主聞言面面相窺,劉濃未與他們繞彎多言,短刃進出,直指要害。駱隆以四姓家主聯名訟告祖氏為由,劉濃便反其道而行之,這一招並不巧妙,且讓四姓家主有亡族之危,畢竟反訟非兒戲。而且若要再訟,便只能訟婁縣的府君。

駱隆命四人訟祖氏時,有祖氏諸般不法憑證在手,四人為保家族便順水而為。劉濃命四人訟駱隆,未有任何憑證,形同改口反誣,然則,他身後卻有眯著眼睛的顧氏郎君,主掌吳郡土斷的顧舍人,車騎參軍、護軍長吏。駱隆雖然也是北地中等門閥,但與吳人而言,顧氏……

此舉,沒有任何花哨,形同賭弈。

只得三息,刑氏老家主便再次跪在了泥水中,朝著亭中顧君孝三度重叩,而後放聲道:「馬僮顧祿,謹尊小郎君之命!」

「吳人治吳,當唯顧郎君,馬首是瞻爾!」士族,鍾氏家主大禮揖手。

「陳氏亦同……」

「畢始亦同!」

……

一夜雨驟,打葉驚窗。

待得風停雨歇後,燕子盤廊,又是一日陽光明媚。

駱隆早早的便起了床,食慾極佳,飲了滿盞暖汁,服了兩枚雞蛋,尚吃了三碗細粟粥。由老婢服侍著,穿戴好了衣冠,未著府君朝服,而是一身寬袍緩袖。踩著木屐,提著鳥籠,哼著小曲,行向縣公署。途經賣肉脯的小店時,尚命隨從入內,給八哥鳥買了狗肉脯。

肉脯店乃是陳氏產業,未敢收錢。

將至縣公署時,遠遠的見有一大群人環圍,駱隆眉梢一揚,提著鳥籠直行。

「府君……」

「府君來也……」

「快避,快避,府君的黑將軍喜食人眼珠……」

亂七八糟的吵雜聲響起,圍觀的人群作鳥獸散,駱隆瞅了瞅避得遠遠的人群,冷冷一笑。昂首闊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四人面前,沉聲道:「汝等為何跪在此地?」

無人回答。

駱隆怒道:「妄塞公署,莫非嫌命長爾?」

刑氏老家主跪得已久,脖心胸口儘是沾汗,抹了一把臉,顫危危的站起身,朝著公署正堂沉沉一個揖手,吹著尺長白須,大聲道:「青天在上,黃土居下,朗朗乾坤上下復綱,今有婁縣刑氏,訟告一人,此人竊居明堂,不以公禮,不居公義,欺善霸良……」

待得長長訟辭念畢,老家主復落於地,靜坐不言。

駱隆斜桃著眼,微微掂腹,問畢始:「畢縣丞,汝又何為?」

畢始好似不敢看駱隆,盯著青石上的紋路,沉聲道:「為公為義,職下皆需在此!」

「然也!」

鍾氏家主冷目看向駱隆,擲地有聲:「自汝執掌婁縣,不修公德,不積民善,多行惡舉欺壓良善,同為修詩書之輩,吾不恥不汝同居浩浩乾坤也!」

「哦?汝且說說,我有何等惡舉?」駱隆用手彈了彈籠中八哥鳥,八哥鳥正欲大讚妙哉,小眼睛卻撞上主人之眼,頓時斂口不言。

鍾氏家主不屑地道:「婁縣原有士庶七戶,而今唯存五家,皆因汝!!!」一頓,放聲怒道:「永嘉六年,余氏有女初初才長,拆柳於道。汝見之,命人強置於府中,余氏家主討要不得,反教汝杖責至殘!余氏聯戚杭氏,憤而上告,卻教汝與吳興……吳興匪賊,勾連,將杭氏截殺於道,挖眼喂鳥。永嘉七年,汝再次勾連匪賊,將余氏與杭氏闔族滅之,此等人神共憤之事,汝真以為天不知乎?」

駱隆道:「如此說來,我罪該萬死?」

「然也!」

鍾氏家主吼道:「但凡君子,皆應怒而拔劍,誅之!」

「哦,汝原是君子……」駱隆看了看左右,冷冷一笑,被他這麼一笑一看,將將圍上來的人群又作潮水散。

「哈,哈哈……」

駱隆指著人群放聲長笑,笑得渾身都在發顫,笑畢,彎著腰喘氣,邊喘邊道:「若是君子,為何事隔多年方才拔劍,莫非劍銹於匣爾?嗯,定是個偽君子,吾平生最是痛恨偽君子!」說著,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來人,將此君子與那老豕,尚有畢縣丞、陳典史,通通與我拿下!」

「諾!」

駱隆身後家隨一涌而上,欲拿地上四人。

「且慢!」

便在此時,劉濃踏步而出。

駱隆道:「汝乃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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