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66章 小人難斗

祖盛快步穿過人群,走上明堂,扶住面色慘白的阿父,看著氣勢正雄的族叔,嘆道:「族叔,真欲至此乎?禍起牆內,非智者所為也!」

祖費乜斜著眼,拂袖冷聲道:「讓位於賢,乃明正之舉,何來禍起一說。」

祖盛扶著阿父坐下,朝著阿父點了點頭,而後淡聲道:「族叔指責阿父未能攜領祖氏晉陞士族,更未能替祖氏開枝散絡,然否?」

祖費道:「然也。」

祖盛問道:「若族叔為族長,又當何如?」

祖費陰陽怪氣的道:「而今,祖費不敢言士族,但至少亦可結交一二名士,為祖氏稍添郡望。」

「哼……」

祖盛冷冷一笑:「族叔所言之名士,怕是終日溜狗引鳥不知詩書之輩吧!前幾日,侄兒尚見族叔與苟氏之人夜宿花巷,醉卧於溝渠之中。苟句的確是次等士族,但據侄兒所知,那苟句早被逐出苟氏。莫非,族叔竟不知?」說著,頓了一頓,見祖費面色尷尬欲言,不待他說話,又皺眉問道:「亦或,族叔尚與別人有所勾連?」

「吾與駱……」

祖費高聲作答,話出一半趕緊斂口,險些便順著祖盛的話頭說出心中之人,而那人是萬萬說不得的。當下漲紅著臉,怒道:「汝父無所為,欲讓位於賢。汝乃小兒輩,有何說話之地?快快退下!」

祖盛見未能引他說出來,也不氣餒,朝著堂上堂下團團一揖,笑道:「祖盛人微言輕,難以站此明堂,但卻識得一二名士,這便去接好友。各位,別過。」

「郎君,郎君,有客到!」話尚未落地,祖盛的貼身隨從面帶喜色疾疾奔來,邊奔邊大聲呼喊。

祖盛理也不理神色微怔的祖費,大步穿過人群,向院外迎去。

祖費看著祖盛漸行漸遠的高大背影,心中咯噔一跳,莫非這廝真認識甚名士?未聽說啊,事不宜遲,理應作實,朝著祖嚴高聲道:「族長,嗯,非也,族兄,請交出族節!」

祖氏族節,拇指粗細,長有五寸,頭圓下尖,中系羊毛纓絡。祖氏淵源在北,百年前,千里遷徙至吳,系羊毛乃不忘根源之意。此刻,這枚小小的節杖深伏於祖嚴之懷,祖嚴適才得祖盛暗示,當然不會將節杖交出,緊緊拽著節仗,怒目投視祖費。

祖費心急如焚,三步踏至祖嚴面前,將手一攤,喝道:「族兄,莫非又將多一條言而無信乎?」

祖嚴怒道:「汝知鵲巢鳩占乎?」

祖費再逼一步,目光狠戾,咬著牙,耳語道:「交不交,不在於族兄,族兄應知弟所言非虛。」

祖嚴低吼:「汝敢……」

「有何不敢?族兄,弟,弟忍你已有二十年,真欲網破鳥亡乎?」祖費眼見二十年等待即將入手,心已入魔,赤紅著眼晴作困獸猶鬥。

「阿父……」

恰於此時,祖盛一聲高叫,堂上、堂下之人聞聲而望,只見祖盛與一美郎君並肩而來,那美郎君的右側尚有一個小小郎君。

小小郎君將頭仰得高高的,似乎在看天上的雲彩,對地上的人不屑一顧。偏生他長得極是好看,若粉堆玉切一般,眉宇間的傲氣若有還無,淡淡一瞥那一瞬間,頓時讓人生出遠在天邊之感。

三人走院門口,劉濃把院中情景一看,劍眉緊皺,他自是知曉祖氏今日有難,卻不想竟鬧至這般田地,堂上有二人,兩人正在爭奪一物,辯樣子是代表族長身份的族節。兩人各持一端,互相拉扯,衣衫零亂,斯文盡掃不說,猶自咬牙切齒。

祖盛亦未料到族叔竟瘋狂至斯,面色尷尬的道:「瞻簀,這,這……」

小謝安瞅了一眼,甚奇,問劉濃:「美鶴,他們在做甚?牽鉤么?」

牽鉤,拔河……

劉濃皺眉道:「非也,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此乃義、利之爭!」

「哦,且讓我辯之……」

小謝安似懂非懂,仰首闊步穿過如水二分的人群,直步行至階上,把愣愣的祖嚴與祖費細細一陣瞅,指著祖費道:「此乃小人!」

劉濃心奇,側首問道:「何故得知?」

小謝安指著祖費的眼睛,慢聲道:「眼中但存欲,無智、無理、無情,定是小人無疑!」

祖費回過神來,當即大怒,喝道:「黃口小兒,胡言亂語,與我打將下去!」

「打將出去!」

祖漁一聲大吼,竄向階上便欲擒住小謝安,小謝安卻半點也不驚,大模大樣的凝視他,祖漁被他看得心中一悸,腳步一慢,脖子上卻猛然一輕,隨即一緊,而後便聽「碰!」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掙扎兩下,昏死過去。

劉濃拍了拍手,走到堂上,將小謝安護住。

太快,兔起鵲落當如是,與祖漁交好的幾名同族回過神來,紛紛叫嚷著衝上來,卻突見一道身影打橫一閃,隨即便見雄壯無比的來福左臂一揮,將扛案奔來的人連人帶案劈出丈遠,大步一邁,幾個起突,手刀上下幾揮,「碰」、「碰」一陣悶響,倒得一地。

待得摞倒了幾個潑皮,又飛身上堂,將鬼鬼祟祟欲偷襲劉濃的祖費一把捉住,提著脖子往地上一貫,待見那廝已然昏死過去,方才大聲喝道:「放肆!」

全場皆驚,落針可聞。

來福冷聲道:「汝等可知,堂上何人?」

一名族老縮著身子,怯問:「何人?」

來福怒道:「此乃我家小郎君,華亭美鶴劉瞻簀,而這個小小郎君,乃是陳郡謝氏,謝小小郎君!爾等若傷了他,闔族誅之!」

華亭劉氏?

謝氏?陳郡謝氏!!!

待來福話語落地,眾人先是迷茫,再是恍然大悟,隨後是不敢思之!霎時間,休說祖嚴與祖氏族人,便是尚未知曉小謝安身份的祖盛亦極是震驚!

……

豎日,夜月高懸。

祖費倉惶來到婁縣縣城,佝僂著身子靠近一棟府邸,隨著高傲的看門人一陣急行。

後院,婁縣府君駱隆正斜斜靠著矮案,以肘支首聽曲,唱曲的並非是美婢艷姬,而是一隻黑不溜秋的八哥。八哥唱腔非凡,詞正腔圓,尚帶著濃濃的洛陽正音。

唱的是《武侯伐蜀》,八哥鳥繞著鳥籠中橫杆,揮著翅膀邊走邊唱,瞧其模樣好似淡定從容,真有幾分武侯風彩。聽到興起處,駱隆捫了一口酒,拍著大腿,贊道:「妙哉!」

八哥亦跟著贊道:「妙哉!」

「不妙,大事不妙!」

隨從神色匆匆,邊走邊嚷,頓時惹得駱隆大怒,執起案上酒盞便砸過去,瞅著被砸得頭破血流的管事,喝道:「胡言亂語作甚,打撓我聽曲之興,若無大事,定將汝斬之喂鳥!」

隨從初來不久,不知駱隆性戾,猶其是酒後,心中一驚,沉沉跪在地上,回道:「府君,大,有事,有事不妙!祖氏祖費……」

少傾,隨從默退,把院外的祖費領進來。

祖費見了駱隆撲通一聲跪於地上磕頭,邊磕邊道:「府君,大事不妙!」

駱隆一聽又是此言,欲砸人,案上卻無杯,拍著案,狠聲道:「快快細細道來,不可遺漏。」

當下,祖費便將昨日祖氏之事道出。

駱隆皺眉道:「陳郡謝氏?休得胡言,陳郡謝氏豈會與庶族寒門來往?」

祖費擦了一把額角的血跡,顫聲道:「小人亦不知,但華亭劉濃叫那小童為,安,安石……」

「安石?莫非,真是謝氏麒麟兒謝安?」

駱隆眉頭愈皺愈緊,瞅了瞅案前跪著的祖費,再看了看閉嘴的八哥,對於他而言,祖氏那點產業,根本便未看在眼中,不過是因這祖費時常孝敬,順手為之罷了。若僅是華亭劉濃,他自是不懼,但若是陳郡謝氏,那便需得掂量,以免引火燒身。

祖費悄悄瞄了一眼駱隆,心知要糟,「碰碰碰」一陣磕頭,哀聲道:「府君,那,那個小郎君今日一早便去了,應與祖氏無甚干係!倒是那華亭劉濃甚是跋扈,說,說府君……」言至此處,抬頭看了一眼駱隆,斂口不言。

駱隆怒道:「說甚?快講,若再講一半,定將汝斬作肉醬!」

祖費顫聲道:「說,說府君不過是烏傷縣駱氏之棄子,不然怎會至婁縣,猶若楚。」

「楚猴沐冠!」駱隆介面道。

「然,然也……」

「安敢如此欺吾!!!」

駱隆羞惱狂怒,拍案而起,繞著鳥籠一陣徘徊,嚇得祖費與隨從瑟瑟作抖。腳步越來越快,眼睛卻愈來愈明,呼吸亦漸爾平復,緩緩走到案後坐下,閉上了眼。

良久,良久,睜開眼來,喃道:「甚好,甚好,左右無事,不如與人斗一斗。」

須臾,招手叫過祖費,細細一陣耳語。

祖費聽罷,神情莫然一頓,「碰」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磕著頭呼道:「府君,府君此舉不可,若,若是如此,那,那我祖氏便亡矣!」

駱隆慢聲道:「愚蠢,我既行此招,便可護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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