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59章 各有傲骨

室外,蓬雪飛揚。

張澄與陸玩之妻張氏聯袂而至,身側尚跟著陸始。

陸始瞅了一眼皺眉的劉濃,嘴角帶著冷冷的笑意走到陸玩面前,行了一禮,默然退坐在一側。張氏看了看夫君與劉濃,欲言又止,終是向陸玩款款一禮,輕聲道:「夫君,聽聞舒窈……」

「嗯!!」

陸玩乾咳了一聲,淡然的拾起案上茶碗,慢飲、慢飲。

張氏心中咯噔一跳,心想:「便知夫君會不喜,真不該來……」看了一眼張澄,心中幽幽暗嘆,低眉斂首的跪坐在陸玩身側。

張澄自打一進來,眼光便一直落在劉濃身上,冷笑兩聲,朝著陸玩恭敬地揖手道:「兄長,弟自知不可多問,然事關陸氏門楣,而陸、張一體連衣,且邁兒,邁兒……」說著,看著劉濃猛地一揮袖,落座於案側,面作怒色而不語。

陸玩淡然問:「仲人怎地了?」

張澄道:「兄長,邁兒年幼,不知分寸,能與舒窈……故而,竊以為喜,未想卻遇此事,晝夜思之,情切之下已然卧床不起,弟因事務較雜,多有疏忽而管教不嚴,倒是教兄長見笑了。不過,此事……唉,不提也罷!」言罷,捧起茶碗潤喉,言下之意,則是要陸玩給個說法。

「哦,仲人已然不起?」陸玩吹著茶碗,眼角餘光看向張氏。

張氏細眉一簇,她本在後院教導陸靜言文義,不想兒子與阿弟卻並肩而來,倆人揣度著她一起來見夫君。便如阿弟所言,陸、張一體連衣,若是女兒能與邁兒成親,她自是欣喜無比。奈何如今卻出了此事,女兒竟以死相逼,駭得夫君深夜長坐,扼腕嘆息。

她曾經問過,老半晌,夫君僅言了兩字:周全。

然也,周全,周陸氏之儀,全女兒之譽。

若不來,阿弟不喜。若來,夫君不喜。

而今夫君已然不喜,將以何如?

聰慧的張氏暗中一度,趁著眾人皆不留意,伸指悄悄在案上畫了個字:「否!」,陸玩眉梢一挑,看向美妻的目光頓似春風拂柔,美、婦嘴角一彎,斂了首不言,心中卻嘆:「唉,阿弟,汝亦知曉,事關陸氏門楣與舒窈聲譽,休怪阿姐……」

想到這裡,把斜對面的劉濃一看,只見這個美郎君雖然面色蒼白,但眉宇間卻極是鎮定,雙目璀璨若星,直欲溺人而沒影,不由得竟愈看愈喜,暗贊:「近而觀之,好個如玉美郎君!嗯,若非門楣稍淺,與舒窈真真一對壁人兒……」

這時,陸始冷聲道:「側坐何人?吾竟不識!」

劉濃道:「華亭劉濃。」

陸始道:「我陸氏與於華亭有別莊蓄鶴,然卻不聞有良家居之。」

劉濃道:「楚人伺蟬而一葉障目,君之雙目若垂炯,何故習之?」沉沉一個揖手,落手於膝,再不復語。反觀陸始,氣咽而竭,面色呈潮紅,又因委實惱怒,便朝著陸玩揖手道:「阿父,此事已然令我陸氏蒙羞,豈可再容此子竊居於室……」

陸玩皺眉道:「依汝之見,當以何如?」

此話問得陸始一愣,他只知劉濃讓陸氏蒙羞,一心想羞辱劉濃,卻未想過善後之事,當即下意識的瞅了瞅張澄,見張澄點頭示意,心中一橫,怒道:「門楣不對襟,豈可妄而圖之,劉氏子有此心,足見其人!依兒子之見,我陸氏當昭告天下,斥其人、駁其名,令其自嘗其果。」

唉,如此一來,至舒窈何地?欲逼死令夭否?張氏暗暗一嘆,搖了搖頭。

陸玩眉頭一皺,斜瞥一眼劉濃,見其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再把張澄一看,只見妻弟正好整以暇的捧著茶碗,心中頓時勃然大怒,飲了一口茶,淡然道:「退下。」

陸始急道:「阿父,此乃萬全……」

「退下!!」張玩看了一眼兒子,眼光雖淡卻若針刺,逼得陸始連退三步,再不敢挺著身子,「撲通」一聲,伏在地上喚道:「阿父……」

「阿父!」

陸納與陸老在室外聽得已久,這時,陸老輕輕推了一把陸納,揚了揚吊眼眉,陸納會心點頭,大步邁入室中,規規矩矩的朝著阿父、娘親、張澄各作一揖,慢聲道:「阿父,此事不宜再議,莫若先讓劉,劉郎君回去,想必,想必游雪的小妹不日便歸。」

眾人看向陸玩。

陸玩看著陸納,眉正色寒,嘴角卻微翹,半晌,淡聲道:「然也,需得吩咐人,好生照料你小妹的金鶯兒,歲載將盡,莫教她找我哭訴。」

啊……

陸始驚呆了,張澄捧著茶碗的手一抖。

張氏不著痕迹的一笑,看著阿弟與大兒子搖了搖頭,又對小兒子微笑點頭。

室外的陸老揚了揚眉,斜掠一眼室中的張澄,暗啐一口:「愚蠢,汝當我陸氏乃汝張氏乎,逼死自家小女郎,惹得顧氏仇視百年……」

而劉濃暗吐一口氣,朝著陸玩與張氏各作深深揖手,彼此心照不宣,陸玩其言有二:一也,劉濃需得守諾,不可廝纏聲張。二嘛,需在年前將陸舒窈送回來。正欲竭力站起身,突見斜對面的陸始眼睛一直,隨後便聽他驚聲喚道:「仲人……」

仲人?

室內眾人目光齊投向外,劉濃徐徐回身,只見張邁與小郎君陸靜言穿院而來,而小靜言蹦蹦跳跳的,瞅著劉濃不停的眨眼睛。

「仲人來得正好!」陸始眉色一喜,疾步出室。

張邁看著陸始默然一笑,淡然一揖,而後闊步走入室中,朝著陸玩夫妻與張澄揖手道:「張邁,見過姑父、姑母、阿父。」未看劉濃一眼。

「靜言,見過叔父、叔母、這個……這個張世叔……」小靜言也乖乖巧巧的行禮,聲音脆脆的,頓時將室中怪異的氣氛打破。

闔莊上下對她都極是溺愛,張氏一把將小靜言攬在懷裡,問道:「靜言,汝不在後院讀《毛詩》,來這裡做甚呢?」

陸靜言黑漆漆的眼轉骨嚕嚕亂轉,翹著嘴巴,嘟嚷道:「靜言聽聞狗寶兄病了,便想去找小白玩,殊不知,狗寶兄沒病呢,也不肯將小白送靜言……」

一語落地,滿室無聲。

「此乃何意啊?」陸玩看了一眼張澄,張澄面色尷尬,捧起茶碗遮臉,眼角餘光卻瞪著張邁。

張邁對其父的眼光視而不見,朝著陸玩再度一個揖手道:「姑父,張邁無恙,然張邁有一事,尚望姑父成全。」說著,重重跪在地上。

頓時,張澄眉宇一揚,陸玩面色一黯,張氏秀眉凝川,小靜言卻瞪著圓溜溜的眼,心道:「好哇,敢哄靜言,稍後定教汝好看……」

少傾,陸玩沉聲道:「何事?」

張邁稽首不起,回道:「姑父、姑母,請恕侄兒無禮,舒窈猶若嬌雪天人,張邁儀淺相漏,實非良配也……」言至此處,一頓。

嗯,甚好……先抑後揚,張澄大喜,老神在在的捧起茶碗,瞅了瞅陸玩,見陸玩不動如山的面容終現一縷羞怒,更喜。

陸納眉頭一皺,便欲作言,卻被劉濃暗中搖頭制住。

下一個瞬間,張邁聲音驟然拔高:「然,此並非舒窈之過,也非陸氏之錯矣!張邁雖不才,亦是七尺兒郎,張邁雖面粗,亦有心眷神女。奈何,張邁心中早存人也,而此人並非舒窈。故而,尚請姑父、姑母見諒,責之罰之!」

張澄端著茶碗的手一抖,潑茶落袍擺,喝道:「邁兒,休得胡言!」

張邁直起身,仰首道:「非也……」

「罷!」陸玩哪裡容得他們再爭論下去,當即按膝而起,冷眼環顧室中之人,沉聲道:「方才已言過,此事,不得再議!」

張澄欲言,張氏輕聲喚道:「阿弟!!」

陸玩冷冷一瞥張澄,揮手道:「送客!」

「是,阿父!」

「劉濃,告辭!」

陸納大喜,劉濃暗中捶了捶腿,單掌在地上一按,奮力而起。陸納見劉濃步伐有異,打斜一瞅,心中一驚,當即上前欲扶,劉濃笑了笑,右手在帷屏上一借力,極快的噌出數步,至室口時,腿上已有絲絲感覺,吐出一口氣,臉上滾滿豆汗。

陸老低聲笑道:「小小少年郎,身子尚需再磨。」

劉濃用力的跺了跺腳,笑道:「謝過陸老,他日再逢。」

陸納將劉濃送至庄門口,細囑劉濃需將小妹儘早送回後,看著劉濃復又結冰的布襪,渭然嘆道:「瞻簀,何苦來哉。」

劉濃脫下冰襪,隨手遞給迎來的來福,側首看著陸納,笑道:「天地遼闊,宇宙蒼茫,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浮生猶若夢,夢裡夢外兩匆匆,若不惜取眼前、奮而爭之,活之何意?」言罷,負手在背後,赤足踏著白雪大步而去。

「浮生猶若夢……若不爭之,活之何意?」

陸納目送著牛車隱於茫雪之中,神情時爾迷惘,倏爾悵然,良久一聲長嘆,問心:「瞻簀此言,話中有話,乃是說與我聽否?唉,舍卻一切,但為爭取眼前,有幾人可如此豁達?」

搖了搖頭,轉身走入庄中。正行間,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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