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52章 國色嬌娃

朱燾卸了甲,著寬袍緩裘斜卧於鶯雪之懷。

面前有案,案上置酒。

酒壺零亂,酒盞四落。

醉眼已然惺松,猶自揮杯飲酒,吐氣作歌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郎君……醉了。」鶯雪渾身襲桃紅,揉著心愛郎君的肩,按住他欲執盞的手。

朱燾笑道:「非也,其醉非醉,意猶酣也。」說著,揮去鶯雪的手,捉壺灌盞。

正欲舉杯就飲時,劉濃踏至室口。

朱燾歪著身子,醉眼乜斜的看著美郎君,問道:「瞻簀,汝觀吾醉乎?」

劉濃邁著白襪走到案前,扶正滾倒於案角的青銅盞,看了一眼正眨眼睛的鶯雪,笑道:「粉綺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樣刀……酒蘊天然自性靈,人間有藝總關情。」

「格格……」鶯雪軟軟一笑,螓首輕伏於朱燾之肩,盡顯纏錦眷戀。

朱燾放下酒杯,按膝,坐正身姿,笑道:「好個醉眼斜回小樣刀,瞻簀是勸我莫貪杯中之物也!也罷,酒之一物,無非寄懷緩解,緩則緩矣,不可絕也。至今而後,不再飲酒!」拍了拍鶯雪的手,鶯雪小樣刀般的眉眼一彎,朝著劉濃微微一笑,款步隱入內間。

劉濃執起酒壺,斟了兩盞,奉給朱燾一盞。

朱燾搖頭道:「方才言過,不再飲酒。」

劉濃奉酒不還,笑道:「酒,乃天作之合,君子寄以攜懷,窮士寓以避世,若攜懷避世皆盡,便超拔乎雲外,莫非,兄長已至此境?」

「哈哈,當不至此……」朱燾大笑,接過酒續飲,絲毫不在意適才所作之諾。

劉濃陪飲,淺抿幾口,想了想,說道:「兩月前,聽聞兄長三戰李壽於長沙郡,克武陵,兵進南郡,劍指涪陵,自至戰捷,三角互倚之勢已呈,足可言:進可攻,退可守。實乃可喜可賀,劉濃敬之。」言罷,替朱燾將酒斟滿,舉杯作邀。

兩人傾酒飲盡,朱燾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笑道:「瞻簀,我已將中軍大營由建寧遷至宜都,汝且度之,吾意在何?」

劉濃閉了下眼,略作沉吟,沉聲道:「兄長欲進豫州。」

「然也,瞻簀知我!」

朱燾將酒盞重重一頓,伸掌沾酒,以掌作刀,在矮案上斜斜一拉,眼吐精光如火灼,不復方才之醉惺,沉聲道:「進宜都,控房陵,繞襄陽,直至新野。屆時,朱燾便可與祖豫州會帳於穎川,共戰胡狼,傾身復我洛陽!而此,尚不為殊,殊者,乃由南至北自此而通矣!我江東兒郎,但凡有志驅胡者,皆可沿此而伐戈!」

多年來,朱燾鏖戰氐族李雄、李壽於益州,莫論風雲變幻,戰略從未變動,始終便是為打通這條南北斜連之路,避開豫章,不經江夏,繞過襄陽,直指豫州。如此一來,北人可南下,南人可北上,集南北之力,共匡舊土。

然則,此舉置王敦於何地?王敦之心,路人皆知,其陳軍於岸,主掌權柄、遙鎮建康,正是勢大滔天之時,豈會讓北地勢力介入南局?祖逖浴血廝殺於豫州,聚英豪而逐北胡,將豫州之地盡數攬復,可卻一直苦於沒有退路、補給,將兵越戰越精,但卻也愈戰愈少。

江東得以安存,王敦之功也,江東苟延殘喘,王敦之患也。

看著意氣風發的朱燾,劉濃心中感概莫名,有王敦在,若想南北聯合,談何容易,否則,朱燾亦不會借酒澆愁。而此次朝庭加封朱燾為益州刺史,益州在何地?益州便是如今氐族李壽盤踞,建「成」國的蜀地,此舉並非司馬睿之意,實乃王敦操控,其意便是讓朱燾去征伐益州,別打往北的主意。

半晌,劉濃勸道:「兄長,何不先取氐成,以效隆中?」

朱燾嘆道:「氐成自李雄亡後,李壽已不足為慮,朱燾本也願效武侯諸葛,希以五載戰滅氐成,屯兵積蓄於蜀地,再圖北地。奈何半載前,祖豫州修書於我,言:其身已大不如昔,恐三年兩載便會命歸黃土,老死不足惜,惜哉遙望洛陽不可期。朱燾雖操戈於外,卻不敢以忘朝野,王敦之勢已若懸頂之劍,不出三載必反!其時,祖豫州若亡,何人可制?莫非,朱燾將為姜伯約乎?」

姜伯約,姜維,蜀已亡,卻領軍於外。

悲乎,自古英豪多寂寞,天涯何處覓知音。

劉濃再次斟酒。

朱燾默然飲酒,雙眼開闔明滅,氣氛沉凝如水。

劉濃將杯中酒飲盡,徐徐走到窗前,入眼一片白茫,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朱燾度步過來,並肩於窗,同望雪空。

倆人都未言語,卻心照似鏡明。

良久,朱燾笑道:「此番南回,一路盡聞瞻簀美名,甚好,君子之劍,理當綻光於外,豈可深藏於匣。」言至此處一頓,笑道:「朱燾博殺六載,竊得益州刺史一職,不知瞻簀可願隨我入宜都?賦文可為掾,侍武可為將!」

益州雖不在晉室轄地,朱燾亦僅是遙鎮,但有其弊必有其利,有此名號在身,朱燾便可據建寧賦稅為軍用,雖未開府建衙卻等同如此,故而,可私自對劉濃拔擢。然,這般拔擢卻無功名在身,晉陞也是極緩,除非有朝一日朱燾如同王敦一般勢大,否則難有出頭之日。

劉濃並非信不過朱燾,只是此途終非他所願,於是便對著朱燾沉沉一個揖手,道:「兄長厚愛,劉濃感激不已,然則……」

「哈哈,罷……」

朱燾放聲大笑,揮手制住劉濃話語,又道:「知汝心氣甚高,況乎,我行之途,確不適汝。」眼望著窗外飛雪,朗聲道:「年少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朱燾戰野六載,腰刀常抹首,雙手滿沾血,然,志終不改也!」說著,側首凝視劉濃:「瞻簀,我且待汝!」

劉濃指著窗外,笑道:「便若此雪,天地盡在一統,劉濃深信,終有一日,將與兄長並馳於風雪之中,百死,而不旋踵!」

「百死而不旋踵!妙哉!」朱燾挺立於窗,擊棱大讚,隨後轉過身來,對探首探腦的鶯雪笑道:「收拾收拾,起行回烏傷。」

鶯雪眨著眼睛道:「郎君,下雪呢。」

劉濃亦道:「兄長,何故如此情急,何不待雪停之後再行。」

「如此風雪,正適趕路。」

朱燾隨性而來,盡興而去。

劉濃騎著飛雪送至離亭,看著朱燾的大紅長氅翻飛於風雪中,心中悵然悠悠,捧琴於膝,鳴了一曲《破陣子》。

音尚未歇,朱燾打馬而回。

劉濃迎上前,喜道:「兄長,莫非嫌酒不夠?」

朱燾未下馬,勒馬於亭,側身笑道:「聽聞李壽有子,名李勢。李勢有女,乃國色嬌娃。朱燾若是破城而入,擒此嬌娃,將其贈送於汝,汝可願授?」

「這……」

劉濃斜抱著琴,愣了足足半晌,等回過神來時,朱燾早已遠去,唯余朗朗長笑回蕩於風雪中。美郎君迴轉身,徐徐邁步,面上笑容真誠而溫暖,朱燾到底還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其言欲擒李嬌娃相送,其意當不在國色女郎,而是在氐成。

朱燾向王敦低頭,乃不得不為,若非他乃朱氏子弟,又控軍於西部邊陲,令王敦稍有顧忌,否則,一紙召書命其至大將軍行營述職,便可令朱燾身陷兩難之地。去,恐一去不歸,不去,則是有違將令!昔日,陶侃便是被王敦召至豫章,險些被斬了。

當藏有用身,以待風起時。

劉濃將琴遞給綠蘿,背負著雙手走向高大的莊園,將將行至庄牆口,突聞聲聲牛啼,回頭一看,只見風雪中,有人騎牛而來。

「哞!」

「駕!駕……」

青牛奔得極快,兩隻彎角如刀切雪,騎牛的人騎術極好,雖被顛得上下蹦跳,卻猶自揮著牛鞭摧促不斷。

來福踏前一步,按著刀喝道:「來者何人?」

「吁……」

來人一聲長喝,將牛勒在三十步外,高聲問道:「此乃華亭劉氏乎?」

來福道:「正是。」

來人神色大喜,翻身下牛,疾步奔至近前,見劉濃氣度非凡,又著郎君裝扮,心中有數,半跪於地,大聲道:「見過劉郎君,小人來自吳縣,敢問我家橋郎君與小娘子可在?」

橋氏隨從?莫非有甚急事,是以冒雪尋主,劉濃不敢耽擱亦不便多問,命來福領著他速入庄中尋橋然。

稍後,橋然來到東樓,說要即刻動身回吳縣。

劉濃奇問何故,橋然神情尷尬,卻不得不把事情說了。

劉濃沉吟半晌,沉聲道:「按理,譜諜司審核應在來年之初,怎會此時便至?」

橋然道:「譜諜司遣人至庄中已有三日,命我橋氏呈遞族譜以待初審,正審尚在年後。我原想待至豫章後,再行呈遞,殊不知,竟來得這般快。」說著,眉宇間儘是焦急,繞著矮案徘徊打轉,若是此時遞譜,通宜之事尚未成文,豫章拔擢亦未定職,於橋氏大不利。

劉濃問道:「玉鞠勿急,可知譜諜司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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