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40章 眾生鳳象

清晨,雪後的陽光格外明透,帶著冷冷的潔凈。

照在人身上不暖,卻極為純粹。

蘭奴一宿未眠,昨夜劉濃回來的太晚,便沒有對她有所安排,在山陰時,她和墨璃、綠蘿一起侍候劉濃,但在華亭,劉濃的房間里沒有她的位置。她恬靜的站在人群的角落裡,險些教人給忘記,最後還是墨璃想起了她,便讓她歇在研畫與雪霽的房間里。

興許是小郎君回來,研畫與雪霽極是興奮,整夜嘰嘰喳喳,是以,蘭奴聽了一夜劉濃的傳奇,在婢女與下人們的心中,她們的小郎君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沿著迴廊慢行,漫不經心的打量著莊園,眸光看似柔柔的,卻淡淡的。

陽光斜拂於廊,透灑於身,拖曳出綿長的影子。

很安靜。

遠遠的,高大的庄牆上白袍往來,其中有一人竟站在了箭跺上,面對著晨陽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刀,似欲劈日;而院內二樓,幾個小婢沿著院牆四周默行,伸手滅掉一盞又一盞的牆燈;高高的煙囪里升騰起如柱青煙,墨璃與幾個大婢微笑著廚房裡邁出來,懷裡捧著潔凈用的木盆,木盆冒著團團濃霧,即便隔得這樣遠彷彿也能感覺得到。

蘭奴正準備下樓去尋墨璃,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可是蘭奴妹妹?」

聲音極好聽,不似綠蘿那般軟糯,像是珠玉滾盤一般。蘭奴端著雙手回過身來,只見在身後的陽光里,端莊的站著一個女子,眸子像溪水一樣清甜,臉上的笑容真誠而溫暖,在她的左右則跟著兩個垂目斂眉的小婢。

蘭奴睫毛微微一眨,款款行前兩步,淺淺一個萬福:「蘭奴,見過碎湖阿姐……」

「妹妹。年歲幾何?」

「十六。」

「嗯,確比我小,妹妹隨我來。」

迴廊鋪著楠木,以桐油糊過表面。仿似鏡面一般。身前這個端莊的女子走路極淺,幾乎聽不見她的腳步聲音,只能看見襦裙下有一對藍青絲履忽隱忽現,以及絲履尖端那仿若活物一般輕輕顫抖的羽蟬。

「咱們華亭劉氏人脈較簡,中樓是主母所居。西樓是楊小娘子,東樓是小郎君。蔭戶、佃戶們都在老莊居住,新莊的前院是部曲與幾位首領……」

「主母房裡有四婢,雪霽與研畫妹妹昨夜已經見過,一會碎湖讓巧思和留顏也過來坐坐,咱們可以斗會草……」

「楊小娘子居西樓,小娘子喜靜不喜為人打擾,妹妹以後需得注意……」

一路上,端莊的女子淡淡的說著,事無巨細、條理清晰。在蘭奴的腦海里勾勒出了華亭劉氏的模樣,待行至東樓一所居室時,兩個小婢輕輕把門打開,碎湖走進去。

蘭奴站在廊上左右一看,見此室離劉濃的房間極近,心中微奇。

碎湖回身笑道:「妹妹快進來,這是碎湖所居,妹妹日後但有所需,皆可來此找碎湖。」

「是。」

房間極是整潔,雖然不大。但也分內外三間,前室為兩個小婢所居,中室是書室,內間才是寢居。

蘭奴在前室邊緣處彎身脫了繡鞋。隨著碎湖進入中室。一踏進中室,她便被那滿牆的書籍震住了,長長的睫毛輕輕刷動了兩下。

碎湖走到矮案後坐下,摸了的摸案上的琉璃茶壺,輕聲喚道:「雪雁……」

雪雁走進來,碎湖笑道:「去換壺熱水。把巧思與留顏請過來,若是主母醒了,便稍待。」

「是。」雪雁領命而去。

碎湖笑道:「往日閑時,她們都喜歡來我這裡玩耍,或是討茶喝,或是行棋、鬥草……」因見蘭奴游目於書牆上的書籍,嘴角微彎:「這都是小郎君讀過的書籍,小郎君命婢子需得在兩年內讀完。」說著,順手整理起案上的賬薄與竹簡,賬薄歸於身後木櫃,竹簡壘放於牆,留下了一卷,輕輕推到蘭奴面前:「妹妹若是喜歡,可以看看。」

蘭奴微微傾身萬福:「蘭奴,不看。」

碎湖笑得更甜,方才蘭奴一直盯著這卷《掉亡詩》看,而她早已在昨夜便詢問過墨璃,知道蘭奴識字且身世坎坷;素手捲起竹簡,將兩端絲帶輕輕一系,淡然笑道:「世人都言檀奴貌,但碎湖讀此詩,方知檀奴用情至深。碎湖極愛那一句,『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折』」言至此處,稍稍一頓,漠不經心的問:「妹妹喜歡那一句?」

蘭奴情不自禁的喃道:「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濃濃的異腔淡聲喃出,面上神情卻由然一愣。

「便是呢,這幾句可真好。」碎湖仿似並未察覺蘭奴的失神,將竹簡遞給蘭奴,又笑道:「聽墨璃說妹妹擅藝甚多,日後小郎君那裡,還需妹妹操勞上心,小郎君喜半夜加食……」

蘭奴道:「蘭奴,可否……」一滯,迎視著碎湖,低聲道:「蘭奴,可否不入東樓?蘭奴願為小婢。」

碎湖稍稍一愣,微笑問道:「為何呢?」

蘭奴道:「蘭奴會漿洗,會廚藝……」

等她將那長長一竄念完,碎湖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道:「妹妹,大婢亦或小婢乃是主母與小郎君裁定,碎湖不可擅自做主。」見蘭奴輕輕一眨眼睛,又道:「不過,妹妹入歸華亭劉氏,小郎君昔日有言,並不會拘了妹妹。嗯,妹妹不想入東樓……」想了想,笑道:「庄中事多且雜,碎湖力薄多有不及,莫若妹妹來幫碎湖,可好?」

蘭奴捧著竹簡,道:「好。」

「在哪呢?那個藍眼睛的蘭奴在哪?」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蘭奴心中稍奇,自昨夜來到華亭,眾婢與下隨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其樂融融中透著大家風範,鮮少聽到這般放肆的笑聲。

說笑聲由廊入室,隨後便是一陣香風燎動,一個梳著對環髻的俏婢繞進室中。瞧見了蘭奴,身子一個輕盈旋轉便坐在了蘭奴的身邊,歪著腦袋打量,看著看著。那對秀長的眉一跳一跳,而後她一把捉住了蘭奴的手,嬌笑道:「好漂亮的眼睛哦……」

蘭奴微微一笑,被她看的有點不好意思,卻捨不得掙脫她的手。

碎湖笑道:「這是西樓的嫣醉。」又問嫣醉道:「小娘子可起了?」

嫣醉正想去摸蘭奴的眼睛。一聽小娘子,立馬規矩了,縮回了手,訕訕的一笑,嘟嘴道:「昨夜他回來的那麼晚,把小娘子都吵醒了,小娘子現下還睡著呢。」

「嫣醉!」夜拂走進來,嗔了嫣醉一眼。

嫣醉眉梢一揚,一字字道:「小、郎、君……」

「噗嗤!」

悅耳的笑聲悄起,蘭奴見室內走進一個與碎湖一模一樣的女子。眉眼一致,身姿也一致,看不出有何不同,但是蘭奴知道,她是巧思,對面坐著的是碎湖,她們的眼神不一樣,碎湖是恬靜的,巧思是綻放的。巧思的身後跟著留顏,這是個淡雅的女子。在一大群美婢中,她最樸素,像一束清荷。

稍後,墨璃也來了。

碎湖起身問道:「小郎君可醒了?」

墨璃雙手合在臉頰邊。做了個枕的姿式,見碎湖眉頭微皺,又解釋道:「綠蘿在呢,便是小郎君起了,也有人服侍。」

碎湖這才放心,復又落座。笑道:「甚好,今日初五,三樓的人都在,碎湖便趁著此時與各樓姐妹們核一核。」說著,又喚雪雁。

雪雁端著熱壺進來,不大的書室里圍簇著各式粉黛,碎湖點了點頭,雪雁便走到房間一側,將屏風推開些許,打開了牆窗。

鶯歌進來點燃了芥香,碎湖花了一刻鐘,煮了一壺茶,每一人盞,對蘭奴笑道:「妹妹,這是新茶,龍井,清香著呢……」

「嗯。」蘭奴輕聲應著,她注意到碎湖煮茶的神態與小郎君極像。

待品完茶,碎湖捧著雙手於腰間,與各樓大婢們核對上月進出開銷以及本月各樓所需,蘭奴頓覺華亭劉氏的不同,在這裡,締屬劉氏私產的婢女們是有月例錢的,這讓人很不可思議。更讓蘭奴奇怪的是西樓,西樓的開支並不在華亭劉氏中,反而是夜拂在問及碎湖中樓所需……

一盞茶後,嫣醉與夜拂離去,嫣醉拉著蘭奴的手,盯著那雙藍色的眼睛,笑道:「以後要常來找我玩。」想了想,又道:「你若不來找我,我便來找你。」

蘭奴道:「好。」

這時,雪雁進來回稟道:「碎湖阿姐,主母醒了。」

正在做鬥草戲的巧思與留顏聽見了,趕緊將手中的草一扔,齊齊離去。

碎湖嫣然一笑,將厚厚的帳薄合上,對墨璃道:「小郎君也該醒了,天冷,小郎君練劍會出汗,記得用溫水濕巾。」

「是。」

墨璃也去了,房間里便只剩下蘭奴與碎湖對坐。

陽光穿窗,如紗似束。

碎湖沐浴在陽光中,巧巧伸展了下腰身,笑道:「妹妹若不嫌便住在碎湖這裡,明日,碎湖尚要與匠作坊、部曲、酒坊核賬,妹妹可幫襯著碎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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