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雲起兮 第139章 倦鶴歸巢

雪後初晴,碧空萬里如水洗,往日的青山而今為雪衣所裹,仿若仙庭玉巒誤墜人間,蒼勁斑駁的桃林則披上了白紗,似玉樹瓊枝,又若婀娜少女,枝枝浸魂。

身披白袍的騎士騎著赤紅馬,飛揚著馬鞭,穿過冰林雪陣,直插那高大危聳的庄牆。牆上的數名同袍看見那抹火紅,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希律律……」

騎士勒馬揚蹄,大聲笑道:「快快稟報主母與小娘子,小郎君明日便歸。」

「鏘鏘鏘……」沉悶而略顯刺耳的絞盤聲乍響,厚重的牆門緩緩升起。

庄中。

斷斷續續連著下了三日雪,庄內庄外都是一片瑩白,十幾個小婢正拿著竹帚掃著滿院的雪,她們都穿著粗布襦裙,色彩樣式皆一致,上身淡藍下身白,綉履則為青。這時,兩隻大白鵝一前一後的從雪地上竄過,橫衝直撞,驚得婢女們呼聲連連。

遠遠的,碎湖攜著雪雁與鶯歌款款行來,她的裝束與別人不同,綠璃銀簪斜插於顫顫危危的髻底;勾勒出兩環青絲飛雲,正是飛天髻;眉心的蛾紋描作三葉梅花,恰似櫻紅點點;穿著白底紅邊的細布對襟襦裙,裙角與袖口綉著朵朵薔薇;腳上則是一對藍底滾青邊的絲履,在腳尖處各有一隻羽蟬,端著雙手邁動步伐時,蟬翼輕顫,好似欲飛。

而她正一邊走,一邊輕聲細語,彷彿在對著兩個小婢交待甚。

「駕……」

突地,一聲長喝響起,雄壯的大漢勒馬於門前,羅環拍了拍馬脖子,滿意的踏進莊院中,大步迎上碎湖,按著腰刀微作闔首,笑道:「大管事。小郎君回來了,明日便到。」

「果真?」

霎那間,碎湖柳眉飛揚,淡淡的臉上笑意聚滿。笑道:「估摸著時日將近,但這雪下的急,碎湖便以為小郎君尚需幾日,不想卻這般快。」

羅環笑道:「想必小郎君思歸心切,故。冒雪而回。」

「嗯,得將此事告知主母,主母可是見天便念呢。」碎湖恬靜的笑著,想了想,又道:「羅首領,近日天寒雪凍,部曲戌衛有功,碎湖昨日請示過主母,每人賞酒兩壺以驅寒。」

「諾!」

羅環按著刀快步而去,行至一半又聽碎湖喚道:「羅首領。且稍待。」

碎湖款步行來,笑道:「小郎君回歸華亭,此乃喜事,每人再賞兩百錢。」

「好勒。」

羅環大笑,翻身上馬,揚長離去。

碎湖彎著嘴角,一顆心暖暖的,臉上笑意掩也掩不住,待經過掃雪的小婢們時,命她們好生打掃不可偷賴。又命雪雁去喚隨從,將莊院外也剷出一條道來,方便明日小郎君回來有路可行。當她提著裙擺踏上木梯時,又側身對鶯歌吩咐:「或許小郎君回來較晚。庄牆、院內的燈必須亮著,不可因雪而蔽。」

鶯歌垂首道:「是,碎湖阿姐,婢子這便領人將所有的燈都拭盡。」

「嗯,去吧。」

碎湖站在二樓,回望庄內院外。眼中所見儘是白雪皚皚與忙碌起來的人群,心中滿滿的塞著一個念頭:「小郎君,回來咯……」情不自禁的伸了個懶腰,美美的笑,而後沿著迴廊走向中樓。

中樓,暖烘烘的。

在石牆的四壁鑿著暗孔,裡面升騰著熊熊的火光,兩個小婢正往壁爐里添著木柴。桃紅葦席上刺著數十朵碗大的薔薇,將偌大的廳室鋪滿。十六面百花鬧海屏分列四側,合圍著暖意如畫的空間。精緻的楠木案列擺左右,案上燃著一品沉香,緩浮緩浮。

劉氏與楊少柳對坐於案,正在行彈棋,身側跪繞環圍著七個大婢。楊少柳貼身四婢,除革緋尚在建康隨劉圁經營商事外,嫣醉與夜拂以及從烏程而回的紅筱皆在,劉氏四婢:巧思、留顏、妍畫、雪霽,一群鶯燕頭上的步搖與花簪互襯,恰若亂紅搖柳綠,將整個廳室輝得流光斂艷。

劉氏梳著盤恆髻,身穿淡粉襦裙,面目嬌好似少女,此時,她正微微皺著細眉,指著拱起的棋盤,輕聲嘆道:「柳兒,為何每次我都彈不中你的棋,而你卻能彈中我呢?」稍稍一頓,又道:「往年此時,你阿弟也行彈棋,他倒是能彈中你的棋,你也能彈中他的棋,各不相讓呢……」說著,瞅了瞅對面的楊少柳。

楊少柳微伏著首,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專註於棋盤,面上依舊縛著絲巾,遮著絕代容顏,只能看見那如煙似雲的眉眼,以及翹挺的鼻樑。渾身則襲著桃紅錦裙、如水四展,左肩一朵巴掌大粉蓮,蓮葉繞著臉頰,襯得肌膚吹彈得破、如晶透瑩。纖細的十指蔥嫩不似物,扣著白子分不出你我。

劉氏心道:「柳兒,真美……」轉念又一想:「虎頭,幾時歸……」

「撲!」

一聲脆響,白子繞著棋盤打了個轉,順著高處往下正好又中黑子。楊少柳微微一笑,細聲道:「娘親,行棋時需得專心至致,如若分心他顧,又怎能彈中?」

劉氏心裡想著兒子,心思根本就不在棋盤上,隨意的彈出黑子,而後幽幽嘆道:「唉,這雪下的不巧,也不知你阿弟幾時能回來。」

近幾日,劉氏每天都會去庄牆上張望,冰天雪地的,劉氏身子嬌弱哪經得起這般折騰,楊少柳與碎湖心中極是擔憂,故而,為分她的心,楊少柳每日都會來中樓找她,不是行棋便是刺繡。

「撲!」

話音剛落,楊少柳手中白子又彈中黑子,抬目瞧了劉氏一眼,知她意興不在此,便將棋子往壺裡一投,柔聲道:「娘親勿憂,依少柳度之,阿弟近日必歸。」

劉氏神情極喜,急急的追問:「果真如此?」她知道,虎頭的個性與行事方式,自己這個做娘親的未必能懂,但是楊少柳不同。整個華亭劉氏。若論聰慧且知虎頭心意者,除虎頭自己外恐怕便是面前的楊少柳了,況且,少柳從來不行虛言。

「楊小娘子說的對。小郎君將歸!」

便在此時,碎湖走進來,先是朝著劉氏端端正正一個萬福,而後又向楊少柳淺身行禮,這才嫣然笑道:「回稟主母、小娘子。小郎君昨日已至海鹽,明日便歸。」

「虎頭真回來啦……」劉氏大喜,將伸一手,挽著巧思的胳膊便向屋外走。

碎湖趕緊斜邁一步,攔著她笑道:「主母,小郎君明日才歸。」

……

野水清山雪後時,獨行村落更相思。

華亭眾人思念著劉濃,美郎君心中也明照華亭,在海鹽辭別了丁青矜與陳氏,一路再不停。直奔華亭。

「駕……」來福在車轅上揮著鞭子,將牛車趕得飛快。

劉濃挑著邊簾,仰望晴雪之空,未見星月卻朗朗清白,正適夜行。搖晃的車身摧人入眠,卻不願闔眼,微微的寒風吹來,也不覺得冷。

「吁……」

待得下半夜時,來福將牛制住,歡聲叫道:「小郎君。快看!」

到了?

劉濃心中甚喜,急急的打簾而出,站在車轅上一望,陣陣暖意頓時充斥於懷。但見得巍峨的庄牆聳在不遠處,而牆上閃動著燈火點點。

綠蘿跳下車來,交叉著雙手,舒展著身子,待瞧見庄牆上的燈火,歡呼雀躍:「蘭奴。快看,那是咱們華亭劉氏的燈,像排成竄的夜光瑩蟲,是也不是?」

蘭奴早已經看見了,行路於野之人,最怕、最喜見燈火,眨著淡藍色的海,輕聲疊蠕道:「這便是華亭,這便是華亭……」一路上,她想過無數遍華亭會是什麼樣子,或許高大,亦或雄偉,也或許只是換個籠子,而眼前這影影灼灼的燈火,卻讓她心中頓生一種說之不清,道之不明的情愫。

庄牆上輪值的白袍揮著火把,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來福大步向前,仰著頭,叫道:「快開庄門,小郎君回來了!」

小郎君回來了!

一石擊起千層浪,霎時間,本已沉睡的莊園瞬間蘇醒,已歇的燈紛紛點亮,緊閉的門絡繹而開,到處都是來去匆匆的身影,四下儘是殷切的笑容。

巧思與留顏一左一右的扶著劉氏邁出中樓,而碎湖早已笑顏盈盈的等候在樓下。西樓迴廊中,燈光盞盞搖曳,嫣醉、夜拂持著梅花映雪燈領於前,紅筱持燈隨於後,楊少柳則款款的行於簇擁的正中。隱約燈光輝映著落後三步的李越,青袍上的白海棠極是醒目。

眾人匯攏於樓下,劉氏拉著楊少柳的手輕輕愛撫,笑道:「柳兒,你阿弟回來了,倒把你給吵醒了,稍後,讓你阿弟給你賠罪,你可要好生管教他。」

楊少柳聽得心中一顫,柳眉微凝作川,卻不好駁她,只得柔聲道:「娘親,少柳本就未睡……」

巧思笑道:「主母也整夜未睡呢,一直在念叨著小郎君,未想小郎君真的回來了。」

說話之時,腳步未停,眾人穿廊走角已至院外。而院外,羅環、高覽、胡華等人守侯於此,在他們身側尚站著雄健的張平,他的肩頭上坐著個小女孩。

小女孩極是乖巧聰明,見得劉氏出來,明亮的大眼睛骨嚕嚕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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